古镇风情 成都平原,是个富饶美丽的地方,在那里我度过了难忘的幼儿和少年生活。说是平原,其实是西高东低的浅丘,浅得不会爬坡上坎。由都江堰流下的水分成许多河道,再又分成大大小小的沟渠,在广阔的原野,形成了无边无际的自流灌溉网络。就像人身体上的血管,由大动脉到毛细血管,遍布全身,兹润着我们的每个细胞。这里从未见过农家灌溉用的抽水车,到了春天插秧,农夫在田间小埂上开个口,小沟渠的水就哗哗地流进了田里。这要感谢两千多年前李冰父子修建的,至今也闻名遐迩造福人类,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都江堰。 这里土地肥沃,平原上遍布着林荫小院的农家村落。翠竹是这里的当家品种,可以说有人住的地方就有竹,没人住的沟边溪旁也有竹。竹常年青翠,增添了四季盎然景秀。一到傍晚,炊烟四起,从大大小小竹林深处悠然飘出,在原野上笼罩着一层薄纱,暮牛晚归,黄犬摆尾迎接主人,鸡鸭回笼,乌鸦盘旋在嘎嘎声中落巢。特别到了初夏,将田里种的苕藤犁翻后沤为肥料散发出来的特有酸味,让人如痴如醉,真是好一幅田园春色! 离成都市四十公里的崇州市(前清是崇庆州,民国后改称崇庆县),离县城三十华里的西边,有一个古老的小镇,她东邻新津县,北靠双流县,西为大邑县。是黑石河、羊马河、青羊河的汇合点,故名三江口。昔日河道畅通,可沿江而下经新津县到岷江直达嘉定府(现旅游圣地峨嵋山乐山市)。由于有独天特厚的通航条件,便成了邻近几个县乡镇的物资集散地。镇上还设立了外地商贾的湖南、江西等会管。民国后便在这里设立了区公所的行政机构,改名三江镇。 1937年父亲失业了,为了减少生活上的开销,便由县城搬到这个小镇,在这里我度过了难忘的幼儿与少年生活。 整个镇修建在河的南岸,一条正街从西到东沿河而下,东半头称为上场,西半头称为下场,大约一公里长。在镇中又向南绕了一个大圈,形成了一个磨盘状的街道。镇的四周虽没有县城高大的城墙,但也有牢实闸门,夜间还有打更报时的更夫。在下场有一座石磴大木桥通往对岸,经双流县到成都。 镇中心有个文庙,也有个武庙,还有一个类似城皇庙的大庙(也许不够格称城皇)。按庙宇官衙修建的要求,必需座北向南,以示尊严。因此,文武二庙不得不背靠正街而立。也许地方窄小,文武两圣只能相邻而居了。右边是孔庙,左边是武庙。文庙前有一个很大的敞坝和一座永久性的戏台。粗壮的台柱,飞檐筒瓦,屋顶上还装饰着许多人物花鸟。故尔人称万年台,也称文庙戏台。 穿过文武两庙门前小道再往西行不远,又是一个大坝,人们称之谓大庙,坝的南端是一个国库粮仓,里面是一间间由过去庙宇中的十殿改造成的粮库。坝子北端又有一个修建考究的万年戏台。由于文武二庙背向沿河的正街,面南而立,又使街道围绕文武二庙向南再向西转了一圈,把两个万年台及文武二庙包围在镇中。 镇西南角上,有个小小一的火神庙,在他的旁边有一个三婆娘娘神庙, 镇的上西头一个天主堂,大摡是八国联军入侵华夏后修建的。从街面通过一条阴森的巷道,便是一个高大厚实的黑漆大门,高高的门坎,门框上的金字匾额写着《天主堂》三个浑劲有力的大字。里边照壁后便是一个大青砖铺就的大坝。两边是高大明亮的厢房,中间是信徒祈祷的大厅和神父的起居室。 从小镇建筑的规格,给人留下过去这里繁华热闹依稀景象。也许后来由于河道年久失修,中断了航道,经济才衰落下来。但在夏季丰水季节,偶尔也会见到几只乌蓬船由新津拉纤溯江而上,停在大桥边,装载附近各地收购到三江的麻皮、麻纱等土产品。他们船头炊烟,烏蓬而居的生活,也成了稀罕少有的景观。 航道中断,经济日益衰退。文庙改为了区公所,武庙只乘下几尊色彩斑驳的个泥胎,火神庙早已残垣断隔。湖南会管征用改造为初级小学。江西会管的几间破屋仍由一户江西老表居住。天主堂也许属于外国资产,不敢收归它用,由唯一的一个雷姓信徒照管。每年夏天还有一个县上的神父坐着轿子到这避暑,但从没见过什么祈祷活动。 虽然经济败落,今不如昔,但较附近乡镇繁华,尚存有一千多户居民,有两个大的酱醋作坊和染房、屠宰房、麻绳加工等小手工业,其它日用商业也一应俱全。 世界之大也无奇不有,人们常说教不同志不合,宗教信仰是械斗根源。但在这个小小的天主堂屋檐下,居然和谐共存着各种信仰。过去人们常说“三教”不和,各有各的祖师爷。可在这个小小的天主堂院内,却“五教”和谐共处。 我家是以教书为主要职业兼做点文具小生意,神龛上供奉着天地君亲师,应当属于儒教了。 铺面上住了一户世俗道士,有家室儿女,神龛上供奉着太上老君神像,靠与人消灾打醮和销售香烛祭品收入为生。道教音乐很美,丝弦管钣乐器也很多,我们最爱听他敲打。
后大院的左厢房为其总管雷雨田居住,右厢房租赁给了黄、王两户。黄家是镇上唯一一户西医,可以简单地打打针擦点红药水,算是自由职业吧!另一户姓王的是个老女子,四十多岁,由一个二十多岁亲戚侍侯着,她可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她占据的两间房舍,一间用着起居,一间用来作经堂,供奉着观士音菩萨画像。在佛像前常年供奉着花果。她的经堂和小小斗尺的花园,也收拾的干净悠雅,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除了吃饭睡觉,就在经堂念经,那有节奏而又轻微的磬声成了我们最爱听的时尚的音乐。
原来临街的门楼,又不知何年何月隔离成了一间小屋,只留下一个小小通道。那间小屋住着一个黄姓孤老婆子,她不是本地人,据说与后院的黄姓西医是本家,但很少往来,也没有见过有谁去看望她。她很少言语,平时就在一个小小炉子上做点吃的,但她却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在她墙壁上贴满了《基督福音》许多资料,据说天主教与基督教是不同派别。后来就不见她了,说是死了,什么时间死的谁也不知道,总之是死了。
还有两间铺面是租给姓查的做干杂生意,工商业吧! 这样算来道、释、儒、天主教、基督教、自由职业、工商联全齐了,完全可以成立一个各党派联合“政协”了。虽然各自信仰不同,但相处十分和睦,从未发生过争吵斗殴,因为互相没有利害冲突。
镇上的住户,除少数乡绅大户外,大部皆为小商小贩和务农及无业的闲杂人员。
每逢农历三、六、九日是三江镇的赶场,也就北方人说的赶集。大桥河滩上是牲畜市场,以猪牛居多。买卖双方是不能用语言公开讲价还价的,两人只能在长衫里或袖筒里捏指头谈价钱。二十五元,就伸食指中指、再将五指并拢告诉对方。对方也用手势还价。最后到底多少钱成交?局外人是不知道的。
在东南角闸门处是鸡市和草鞋市。草鞋是当时农民、平民、甚至一些公子哥儿常穿的。冬有满窝子苎麻鞋,样子有点像东北的乌拉鞋,穿上很暖和;夏天草鞋名堂可多了,有水巴拢草鞋,是用水草编织的,可以穿着在水中走,不易被水泡烂;还有麻耳草鞋,丝耳草鞋,丝耳草鞋做工讲究,鞋板细密穿着舒适,而且旁边全用真丝线编织耳子,在鞋的前头还镶了一朵花,夏天穿上比现在的一般凉鞋还舒服,但价格昂贵,只有少爷公子才能问津。
在西南角处的文庙戏台下,便是米市,卖米的便将一口袋一口袋的粮食拄在地上,翻开口袋让买主查看米的成色,交易成功后便到行户(市场管理者)那里去量升斗,行户则抽取一点中间费用。南北向的横街是水果市,但一年四季中,只有李子成熟时才派上大用场,平时水果很少。西北闸门附近则是鱼市,一年四季都有鲜鱼上市,全是鲜活河鲜。
最热闹的还算是上场丁字口的麻纱市,本地盛产大麻(不是毒品大麻,是纺织品原料),大麻收割后,先在窖池用石灰水浸泡后才能剥皮。然后妇女们用纺麻纱的转子(陀螺)纺成纱,再经拐子绕,米汤浆定型后便拿到市场上出售。口子上有两间茶铺,收购麻纱的贩子一早就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收购。这时许许多多抱着麻纱的老孃,挤到收购点让收购人看货出售。从早晨七点要持续到十多钟,方才散场。 镇上周围农村,遍布着许多竹林盘,住户们一般皆是聚族而居。什么徐家林、朱家林、雷家林、李家林等等,便成了当地的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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