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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我的5,12】住院部记忆(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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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9 21:38 | |阅读模式

 

住院部记忆(二题)

李存刚

誓与蚊子共进退

那是在5.12当天,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医院大门外的草坪上聚满了人。呻吟声,哭喊声,叹息声,呼救声,重重叠叠,惊天动地。也有就那么站着或者躺着的,面色青灰,一言不发。更多的人举着手机,不停地摁着重拨键,小小的手机在耳垂和双眼之间不停来回,仿佛是要丈量出它们之间的距离。穿梭其间,除了让他们看到我,知道我在,间或对他们说一句:不要慌。除此而外,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对他们说些什么。

昔日人满为患的病房人去楼空。他是我看到的两个留守者之一。我进去的时候,他和往常一样躺在病床上,正抬起头,打量头顶的天花板,似乎是在找寻什么。他的目光那么沉静,仿佛“那一刻”从来就不曾发生。看到我,他收回自己的目光,笑了起来。配合着沉静的目光,他无声的笑,像一朵暗夜里独自绽放的花,忘情、夺目,有一种非比寻常的感染力。

在我之前,已有几拔同事去看过他,建议他也出去避一下。他拒绝了。我的同事于是去看望下一位留守者去了。除了看看他,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我其实也别无他法。在鬼魅的时间面前,在这样的时刻,人总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渺小和无助;连最精明的专家都无法准确预料,我又如何能清楚地知晓,“那一刻”过后,世界即将呈现的情景呢。

又一次,他拒绝了。不仅如此,他还微笑着反问了我一句:你都在,我怕什么?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看,蚊子!”他忽然指着病房的玻璃窗口对我说,言语里满是欣喜。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有几只壮硕的蚊子,正扑闪着翅膀,嗡嗡的,奋力翻飞,仿佛是在逃避,或者是在急切地要宣告什么。阳光依旧灿烂,但窗外的那一遍茂密树丛,似乎经不起阳光的暴晒,那么恹恹的,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色调。

我不明白,蚊子是否真和地震有什么关系,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他非要把自己的离开和蚊子联系在一起。后来他说,5.12中午之前,他和妻子还在病房里奋力地绞杀蚊子,甚至还燃起了蚊香驱赶呢,可那一天中午过后,它们就无缘无故地消失了。真是奇怪呢……

在那些日子里,他是我遇见的唯一一个把自己与蚊子联系在一起的人。他的话,我一直半信半疑,更多的是惊奇。

那以后,有好几次,当人们被不时传来的余震的消息弄得惶惶然,然后逃难一般离开自己的病房的时候,我照例去看他。他依然那么躺在床上,拿眼打量头顶的天花板,微笑着告诉我:你看,有蚊子!然后就又拒绝了和其他病人一起离开。

后来我就特意记下了他的名字和病情:李强,32岁,双小腿粉碎性骨折。5.12大地震发生的那一天,他住院已近三月。五天以后,他就出院离开了。他所在的病房很快就又住上了新的患者,但每一次走进去,我眼前就总是浮现出他沉静的目光,和他微笑的脸庞。他无声的笑,仿佛一朵暗夜里独自绽放的花,忘情,而且夺目。

或许,在世界陡然变成废墟之前看见嗡嗡翻飞的蚊子,真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留守”老人

老人住在一间可以同时入住六个人的大病房里。我去看她的时候,昔日干净整洁的病房仿佛刚刚遭受了飓风的侵袭,一片狼藉:原本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的病床横七竖八的,雪白的床单和被褥散落一地,上面印着好些只零乱醒目的脚印。但老人的床铺不是,雪白的被褥叠成方块,摆在雪白的床单上,在偌大的病房,像唯一一处躲过袭击的安全岛,像战士的行装。

老人安安稳稳地坐在床沿,左手扶着断掉的右臂,紧贴在胸前。看见我走进去,老人就慢腾腾地站起身,说:“你看他们做的!”然后就又坐了回去。老人说的,是那些零乱的床铺。老人说起的时候,就像在和你拉家常,目光安静而慈祥,可以看出,对于她那些同居一室的病友,老人并没有太多责备的意思。

我想象不到,在刚刚过去的那个瞬间,老人是如何度过去的。我也无从知晓,在惊天动地的那一刻,老人是否想到过自己可能随时和这幢楼房一起,变成废墟?为此,老人又曾有过怎样的念想?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就那么坐在床沿。老人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姿势。从入院到现在,我每次去查房,她总是这个样子。我清楚地知道,老人手臂的伤并不需要老人采用这个姿势,我甚至告诉过老人,要她适当走动。

第二天早上,我又去看望老人,同时为她的手臂换药。老人依然安安稳稳地坐在床沿,听刚刚返回病房的那些病友们谈论昨天1428分以后的事,听他们说起恐惧、死亡和废墟,以及汶川、北川、绵阳、平武、绵竹、理县……这些于老人而言,可能从来就很陌生的地名。由此老人知道,那一瞬间,很多很多的人死了。我看到,老人的双眼渐渐地潮润起来,继而就是泪光闪烁。

忽然,老人说:“死去的,为什么,不是,我呢?那些娃儿,可怜……”老人的话未说完,就已泣不成声。很明显,老人是无疑中在自己的内心里做了个置换,如果可能,她更愿意死去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么多可怜的青年和孩童(在老人眼中和话语习惯里,那些青年和孩童,都不过还是“娃儿”)。

作为老人的主管医生,我知道老人的一些情况:大儿子是个县官、二女儿与我同行,是一名髙年资的妇科医生、最小的儿子则子承父业,据说现在是某个重点中学的校长。在那个庞大的家庭里,老人是唯一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老人入院那天,二女儿和小儿子都来了,安顿好之后,老人就说:“你们都去忙你们的,反正我又死不了。”就这么一句话,就把孩子们都被轰走了。

没想到,当初老人随口说出的话,险些就一语成殛。

老人终于走出病房,是在那以后的第四天。当时我刚刚接到通知,红十字会的同志到医院搞募捐。当我急匆匆赶去募捐点的时候,老人正拿着几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往募捐箱里放。在排得长龙一样的募捐队伍里,老人看上去是那么笨拙而苍老。几张百元大钞在老人的左手里握着,老人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将它们放进募捐箱里去。然后,老人就转过身,默默地走开了。那一刻,我注意到老人满布血丝的眼中,闪烁着莹莹的光。

一年过去了,那光亮,至今依然在我眼前闪烁。

 

【作者简介】李存刚,男,一九七三年生于川西。骨科医生。发表散文若干。有作品被《散文(海外版)》《读者(大字版)》《散文选刊》《青年博览》等刊选载。著有散文集《喊疼》(即将出版发行),与人合著有《原生态散文13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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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6 13:0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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