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1>
我第一次见到尹程,是在我家后头的马厩里。 我正睡在一堆稻草上,突然感到一股疾风从头上掠过,多日睡在马厩里的经验让我敏捷地朝旁边一滚,随即,有什么东西咣当一声落在了我方才还躺着的位置上,溅起稻草无数。 我一开始以为那是我旁边的住户,大哥的踏雪又尥蹶子了。 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落在稻草上的是个人。 但其实我也没全错,因为那个人掉下来之后,踏雪果然尥蹶子了。
<2>
后来我才知道尹程其实武功很厉害,而且在江湖上很有名气。 但我当时没发现这一点。第一是因为尹程本来就是被人追杀逃到我家后院,然后真气耗尽后力不继一脚踏空落进了马厩来的,他掉下来的时候甚至连换个身形的力气都没有了,因此他仰面朝天而又准确无误地掉到了我的稻草上。 也正因如此,他还没来得及翻身,就被踏雪踢了个正着。 也正因如此的如此,原本还多少保持着点清醒意识的他就这样晕过去了。
<3>
他在黎明的时候醒了一次。 在他醒之前我已经好好地打量过了他,并且把他脸上和身上的血都擦干净,值钱的东西都拿走埋到了坑里,然后把最好的稻草都铺到了他身下。 我当时看着他,不禁感叹。 大侠就是大侠,哪怕□□地躺在稻草上都显得风度翩翩。 我有没有说过,当时尹程身上最值钱的,就是他那件破破烂烂的白衫子?
<4>
还好当时是夏天,所以尹程没受凉。他在被我扒光后的一个时辰之后睁开了眼睛,气息微弱地问我:“这是哪?你是谁?” “这是沈家庄的马厩,我是沈衡,这的二少爷,顺便说大庄主是我爹,正经管事的是我大哥,他叫沈平,你一定认识他。”我很自豪地自我介绍,然后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死瞪着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和一口血,然后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操。”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么简明易懂的来意。
<5>
我有个妹妹,叫沈珂,据说她是我们兄妹四人里唯一一个像娘的,所以特别受爹的宠爱,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从她满了十三开始,来上门提亲的就踏破了我沈家庄的大门。 我娘是当年江湖上的第一美人;她和我爹成婚后,我爹就成了江湖上的第一牛粪。 如今阿珂十六了,我们兄弟三人也成了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三块牛粪。 江湖上,美人最容易吸引的不是翩翩公子,不是少年大侠,不是王亲富豪,而是采花贼。在一个月内应对了内贼外贼大小不下四十次后,大哥沉痛下令,命令我与弟弟沈翩一起蹲守在沈家最不起眼的地方,时刻监视。 所以我堂堂二少就到了马厩,每天光着膀子搬稻草,有的时候不小心一抬头,还得跟大哥最喜欢的踏雪的肚皮对视。 不过我很满足,因为沈翩在猪圈。
有人说大哥是为了争权夺势,但这个谣言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因为没人相信大哥会有闲心去跟一个喂马的和一个养猪的争权夺势。
<6>
所以在听到尹程的来意后,我欣喜若狂。 我终于抓到了一个比较接近采花贼的家伙了,而且他还身受重伤,而且他还□□,而且他自己说明了他专门来沈家庄操人。 而且他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小姑娘会喜欢小青年也会喜欢的长相,受伤之后面无血色,被扒光之后全身更是洁白,在他自己在马棚顶上开出的那个洞中透下的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即使偶然被稻草里的虱子咬上几口,也只是现出了隐约的红晕。 所以我和踏雪都很不喜欢他。 我是为了阿珂,踏雪是为了稻草。
江湖上的仇恨其实也就是这样,要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要不是为了一口饭,再无其它。
<7>
在当天中午,尹程又醒了,一开口就不断咳嗽,然后喷出了大量血沫。 我摸出来他肋骨断了,而且还有内伤。他说话也很断续,非常有个受伤的样子。 “……把……衣服……拿出来……!” 我心头震惊之余又充满了感动。 多么敬业又不拘口味的采花贼,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连他面前的我都不肯放过。 那一刻他的脸上,仿佛写满了身残志坚四个大字。 我决定满足他的愿望之后再打死他,所以我把衣服脱光了,然后和蔼地看着他。 “你想干?” 我用我比较了解的最文雅的词汇温柔地问他,为了防止他口味特别而误解对象而造成踏雪的贞操不保,我还特意指了指我的胸口。他死瞪着我,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干……你……妹……” 他咬牙切齿地说完,就又晕过去了。
他的来意再一次得到了确认。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不那么高兴。
(TBC)
……就七天,一天就这么七份,到周六完结……! 大概讲的就是一个傻瓜用七天搞定自己媳妇的故事……
以此激励周日的考试……! 这个要不过真的没脸见人啦……! (但是靠这玩意激励真的有用吗|||)
没错沈家四个的名字就叫……平衡偏科?
……真是好名字是吗……|||
第二天
<8>
抓到个采花贼是大事,该怎么处置他我不能私自决定。 但也不好这么早就上报给大哥,因为以大哥的性子,他多半会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剁剁碎拖出去喂狗”。 所以我把他用稻草埋好,嘱咐踏雪替我看着他,然后拐了两个弯,去猪圈找沈翩商量。 沈翩是我弟弟,阿珂的三哥,我们三个里头数他最聪明,也数他最有女人缘;虽然我们三个长得都差不多,但偏偏只有他,一上大街,小姑娘们都双颊绯红不敢多看二眼。 简单说吧,他到底有多受姑娘喜欢呢? 我去猪圈的时候,他正靠在栏圈边看书,身边围了一圈,全是正当妙龄的小母猪。
<9>
一般要处置一个人,最合适的方法就是把这个活交给他的敌手。沈翩受女人喜欢,自然恨男人入骨;当然反过来说也是一样。我觉得把这个说话直白的漂亮采花贼交给他对付,实在非常合适。 不过我还是算错一筹,当沈翩拨开稻草,看到尹程那张如玉般的面庞的时候,立刻倒退三步,一把抓住旁边的我,良久,才缓缓开口。 “二哥,我可能没法子对付他。”他满脸沉痛与遗憾,“虽说是个采花贼,可他长得真是太漂亮了,就算是个男人,我也实在忍不下这个心,去辣手摧……” 还没等他说完,我赶紧弯腰,拿稻草厚厚地盖住尹程的脸,再把盖着他脖颈以下膝盖以上的位置的所有稻草一口气拨开,然后把沈翩拉过来,让他再看。 我顿时感到一股杀气从他身上油然而生。
<10>
恨男人入骨的沈翩立刻给我提出了一个好方案。他提议把他阉掉。我听着觉得也很棒,我觉得如果有人趁我晕过去的时候对我做了相同的事情,我一定会生不如死。 “但是阉掉这种事需要一定技术和武器。”我说,“为了得到这两个东西我们需要上报大哥。” “大哥一定会支持我们的。”沈翩漫不经心地说。 “我觉得大哥会支持我们杀他,但不会支持这么麻烦的方法。” 我和沈翩对视了一眼,心里顿时浮现出大哥挥着手,一脸烦躁地喊:“剁剁碎拖出去喂狗”时那英武不凡的形象。
沈家庄是江湖上的大庄,仇人不少,被抓住的仇人不少,被抓住又被干掉的仇人不少。 自从大哥掌权以来,沈家庄庄门外,再没出现过来寻仇的仇人。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群油光水滑的狗。
<11>
沈翩打算换个方案。 “我们可以剁碎他的局部。”他建议,“把局部的碎块丢出去喂狗,这样大哥就会同意了。” “但狗应该不会同意。”我真心实意地说。
<12>
方案被连续否决,沈翩似乎也缺少了耐心。他烦躁地在马厩里转来转去,其间还被同样带把的踏雪狠狠瞪了好几眼。 最后他喜笑颜开地一拍手:“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我赶紧凑上去听。 “办法是好办法,只不过是要二哥你稍微牺牲一下。” 我隐约猜到他想到的法子是什么了。 “既然他是采花贼,又男女不拘,那不如二哥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 果然。 从某种意义上讲,沈翩其实很有出外当官的潜质。 看见了不喜欢的,就砍;砍不了的时候,就干。 要不永远别出现在我眼前,要不永远只出现在我身下。
<13>
但我实在还有些犹豫,因为我从小到大一心练武,连个丫鬟都没收过房,不像大哥眠花宿柳沈翩身经百战;我甚至还不如阿珂,至少她每天都不知道从哪偷拿着些坊间的情爱小说在那伤春悲秋;但我就算想看见情爱这两个字,还得从比武时缴获的“绝情刀”“断爱剑”之类的这些乱七八糟玩意儿上琢磨。 其实我也挺搞不懂的,连我的剑都断不了的剑,怎么断爱。 沈翩很深沉,他说:“至少他可以自宫。” 沈翩对男人的关心永远仅限于此;不过这次例外,他不仅传授了我种种技巧,一边附带说明“并不是我有这种兴趣,只是江湖潮流,不知道显得很掉价”,还兴致勃勃地提出要在一边观看。 我倒不介意被看,但尹程似乎很介意。 因为他又醒了。
<14>
“禽兽……” 在双腿被我抬起来的时候,尹程一脸悲愤地喊,然后噗地一声喷了我一脸血沫,然后头一歪,再次昏迷。 “二哥,我觉得你应该换个体位。”沈翩建议。 “三弟,我觉得应该给他找个郎中。”我抹了把脸上的血,再次真心实意地说。
第三天
<15>
郎中不难找,在沈家庄里更多,一抓一把。其中不乏江湖上有点小名的小华佗二扁鹊之类的大小神医,都聚在沈家庄里,凡大哥的侍妾有个头疼脑热,便一拥而上。 我一向身体好,也没遇上过什么大伤,所以也没怎么试过庄里这些郎中的手段。因此好或不好也轮不上我说。但要我自己讲,把这么个身受重伤,一醒就喷血的采花贼交给那些一天到晚只看女人的郎中,医术上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外头也有好郎中,我沈衡在江湖上好歹走过一阵,总也有些薄面;但问题是如今沈家庄风声鹤唳,若是挑到了个品行不怎么好却又对阿珂痴心妄想的,那可是引狼入室了。 这么算下来,医术高明又能让我信得过的,只有一个。 江湖人称七步笑,又尊称七公子的欧阳七。 他的名号一说是讲他那手快剑,若是能有人在他手下挡得七招,便该偷笑了;另一说便是讲他的医术,若让他看一眼,走在七步内,笑上一笑,那无论是什么样的绝症,便都有救。 他算不上是沈家庄的嫡系,但跟大哥的关系却不错,亲得仅次于我跟沈翩了,证据之一就是,为了抵抗采花贼,他被发配到了厨房。 这是我唯一质疑大哥决定的一次。 欧阳他哪里都好,唯独有个缺点很要不得。 他砍人如常人切菜,切菜如常人砍人。
<16>
天色已晚,沈翩先回猪圈去问候他的母猪们,留我在马厩,先伺候踏雪吃了点东西,然后便搬着采花贼和稻草换了个不大受踏雪关注的安稳地方,把他放平;等天亮后,我再趁着给踏雪打水擦身的功夫摸去厨房,把欧阳给拐出来治病。 顺便让他再带俩馒头。 这么想着,我也就迷糊起来。 朦胧中可以听到,身边那个采花贼的呼吸还是挺微弱,不过还算是有气,时不时吹起一根稻草来,拂得人身上很痒痒。
<17>
第二天清晨我爬起来之后,立刻直奔厨房。 欧阳也已起了,正拿着扫帚在厨房门口的小院里比划他成名的十三式,赶得院子里鸡飞狗跳,灰尘遮天蔽日。 见我过来,他眉毛一挑。 “二公子不好好喂马,跑到这来干什么?” 我搓着手正赔笑,他又冷冷打断我话:“今天我这可没馒头!” “……不,我……”我干咳两声,“欧阳,我请你去救个人。”
<18>
大凡医术好的人,都不愿救人。这是江湖上默认的惯例。 欧阳却例外,他喜欢救人。只要那人让他看了,能稍微一笑。 所以理所当然,欧阳平时通常都不笑,总是板着张脸,虽然人长得标致得很,眉间眼角却总带着点寒意,让人看上一眼,就心里凉飕飕的。 不过相处了这么久,他大致看见什么样的型会笑,我心里也有几分数。 比如,他看见我,就像看见了杀父仇人。 但是看见阿珂,就跟见着说相声的似的。
外贼易躲,家贼难防。
<19>
我死拉硬拽,好说歹说,才勉强让他点了点头,答应先去看上一眼。 别的不说,我对那个采花贼的长相还是有几分信心的;虽说是个男人,只怕他欧阳公子不会跟看见阿珂似的前仰后合,但若能换他莞尔,他便也有救。 但我到底算错了,当拨开稻草之后,欧阳没笑,而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国色天香……” 要不是听见欧阳喃喃出了这句话,我还真以为是昨天我睡过去时没看住,让踏雪一蹄子踹到尹程脸上去了。
<20>
“我救。”欧阳认真地说,“这么多年,我头一回遇上一个能让我心动的人。” “那阿珂算什么?”我感兴趣地问。 “四小姐如花似玉,令人心醉。” “那老三呢?”我记得他见沈翩,十次里有九次也会微微一笑。 “……唔,三公子丰神俊朗,令人心折。” “大哥呢?” 欧阳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 “……庄、庄主他……他……英武不凡,让人望之心悸。” “那我是什么?” 欧阳用不屑夹杂着怜悯的目光扫了我一眼。 “恕我直言,二公子,您长得真让人心碎。”
<21>
神医就是神医,出手不凡。欧阳走时说他傍晚大概会醒;果然,当我咬着馒头给踏雪换上晚上的草的时候,只听脚边一声轻哼,低头看时,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你……” 他看见我的脸,稍微皱了一下眉,随后立刻便杀气凛凛:“禽兽,你又想做什么!” 我坐到他身边,他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 “你对我这般欺辱,我尹程便是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大概是欧阳点的穴道还未到时辰解开,他也动弹不得,嗓音很是凄厉,听得人心里发毛。 我赶紧掰了一半馒头,胡乱塞进了他嘴里,勉强堵住了他的声音。 但他咬着馒头,死死盯着我,慢慢,眼里滑下泪来,落在白玉般的脸颊上,看起来凄楚非常。 我心里一动,正想出言抚慰他几句,却见他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噎着了。” 再次被我拽过来的欧阳简洁明了地判断道。
第四天
<22>
神医的预测仍然准确无误,尹程在第二天清晨睁开了眼睛;我刚把他从稻草堆里扒出来,还没来得及把他搬到别处去给踏雪腾地方,就与他目光一撞。 我还是第一次这样跟他对视,这时我才发觉,虽然是个采花贼,但他武功绝对不弱;他目光中透出的冰冷杀气,就连我都不由得浑身一凛。 他倒没有昨天那般冲动,并没有立刻开口喝骂,只是眼睛死盯着我,连眨都不眨一下,看得我愈发心虚。 良久,才听他开口,语气淡淡的,音调却冷得吓人。 “恶贼。” 我下意识地答了一声:“哎。” 他的目光顿时更冷了。 我想抽自己俩嘴巴。
<23>
尴尬归尴尬,该干的事还是得干。 我把他给打横抱起来,放到马厩另一边——先前我把自己的袍子铺在了那,虽然没有稻草软,但好歹总比直接让他光着躺泥地上强点。 他的穴道虽然没被点,但昨天欧阳不知道给他下过什么药,他手脚都软软地垂着,一看就知道使不上力气。具体到底怎么说还是得等欧阳来了,让他下定论。 我把他放平躺好,想他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光溜溜地躺在这实在不太雅观,又干脆把自己上身还剩的短衫给解了下来——反正等会要给踏雪擦身,光个膀子也没什么。 只不过看见我脱了上衣,尹程眼里的杀气顿时更盛一筹。 “恶贼,你今日如此辱我,这笔账尹某来日必将百倍奉还!” 他恨声说,我拿着衣服,愣住了。
<24>
他大约是误会了,但这个误会实在让我很为难。 他如今一幅宁死不屈的样子躺在这里,如果不上,会显得沈家庄置敌人手段太软,以后传出,不讲我今后如何在江湖上行走,就连沈家庄也会成人笑柄;但如果上了,我觉得欧阳一个人就能把我削碎了拖出去给门口的狗加餐。 我很犹豫。 最后我还是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简单地解决了这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又不让他为难,又不让我为难,传出去也会很好听。 我觉得我真是太棒了。
<25>
等我提水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欧阳已经到了,正在摸踏雪的鬃毛。他看见我,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顺手丢给我两个馒头。我放下水桶,飞身把馒头收在手中,先塞了半个在嘴里,然后看他:“你来做什么?” 他顾左右而言他。 我决定不理会他,把另一个馒头放到一边的栏杆上留待中午加餐,然后拎起水桶吆喝一声,准备给踏雪擦身。 “我是来跟你说那美人儿的事的。” 见我不搭理他,欧阳反而有点急了,虽然还是一脸嫌弃,但口气却好了不少。 “他怎么了?” 我很好奇。 “行医之道,无非望闻问切。”他摇头晃脑,脸上满是自得,“我昨日对他全身仔细望了一番,从头到脚,绝无半处遗漏……” 其实我从昨天开始就觉得,这个满脸淫 笑的家伙比尹程更像采花贼。 我哼了一声,拿起刷子给踏雪梳理马鬃:“然后呢?”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我觉得他是魔教中人。” 我手里的刷子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26>
其实,我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在想,尹程虽然脾气坏了点,但毕竟只是进了庄,还什么都没做,只是有些贼心贼胆,又受了伤,让他吃点小苦头也就足够了;若是真要让大哥给“剁剁碎拖出去喂狗”,以他那张漂亮脸蛋,我也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之前欧阳对他一脸痴迷,我也替他心里欢喜——若是欧阳有了兴致,以他跟大哥的交情,开口要个失手被擒的采花贼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能逃得一条生路,比什么都强。 只不过欧阳这句话一说出来,便无异平地一声惊雷。 沈家庄从来便是正道的一根小标杆,与魔教中人誓死两立,我就不说了,就连沈翩和沈珂也征讨过几回魔教。若尹程真是魔教中人,那便是十个欧阳加起来在大哥耳边唱歌,都换不回他半条性命。 “你可有证据?”我定定神,问道。 欧阳摸了摸下巴,笑得满脸向往。 “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却没见到过半个如他这般,身上如此白皙,比姑娘的皮肉还好,颜色又那般标致……” “……所以?” “就是这样啊。”欧阳理所当然地看我,“若不是魔教中人,一天到晚屈居于暗处自行修炼,哪里养得出那般白嫩?”
<27>
我看了他一阵,然后摸出我吃剩的那半个馒头,甩给他,他扬手接住,看了一眼便一脸嫌弃地丢到一边。 “你干什么?” 他一边说还一边擦手,好像我有多不干净似的。 我拾起刷子,继续给踏雪梳毛。 “不是说魔教中人吗?” “啥?” “你要是喜欢,那还有个魔教教主。”我对他扬了扬下巴。 那边还摆着另一个我没动过的馒头,摆在栏杆上,白白胖胖,煞是诱人。
<28>
我跟欧阳对瞪了一会,最后他大概是自知理亏,自己败下阵来,再次开始左顾右盼。 “说起来,你把美人儿给藏去哪里了?”他转了一圈,“我过来时就没看见。” “哦,等一下。” 我把刷子放到一边,安抚了一下踏雪,然后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绕过欧阳,走到他脚边的稻草堆旁,把稻草一堆堆搬开,然后把尹程给露了出来。 先前为了防人误会,我干脆拿稻草把他埋起来,旁人看不到他,自然也想不到旁的事情,对他对我都好。 但是如今这一露不打紧,就连我都被吓了一跳。被我埋起来之前还杀气腾腾一脸冰冷的尹程,现在被扒开露出来之后,头上身上满是草屑就不说了,却已经满脸通红,眼里全是泪水,刚一露出来就呛咳不止,喘息也急促得不成。 该不会是稻草搁太多了吧。 我有点心虚。而这时尹程却抬起眼来看我,声音已经虚弱至极。 “……你……还是杀了我吧……” 话音未落,他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流下,看起来比先前还凄楚。 “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不禁一哆嗦。 尹程是不是真心想让我杀了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我身后的欧阳,这会儿多半是真心想杀了我。
第五天
<29>
若我与欧阳动手,平心而论,欧阳在我手下走不过三十个回合。 不过如果我打死他,我必定会被拖出去喂狗。 但如果我被他打死,我还是会被拖出去喂狗。 所以欧阳跃跃欲试,而我百般犹豫。 事情的转机在一瞬间到来。打破了我与欧阳之间僵持的,是沈翩的一声呼唤。 “二哥,我照你说的拿衣服过来了——咦,七七你怎么也在?” 杀气对象顿时转移。 “话怎么能这么说,翩翩你不是也过来了吗?” 欧阳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于是沈翩也顿时杀气腾腾。 我趁机从沈翩手里扯过衣服,溜到稻草边,抱起尹程,揣上馒头,迅速转移到马厩另一端。
<30>
欧阳跟大哥很要好,但跟沈翩不对付,所以见他就娇声轻呼“翩翩呀~翩翩——” 沈翩在哪都挺招人喜欢,但也不大喜欢欧阳,所以见他就细语连道“七七呀~七七——” 猪圈与厨房相距最远,中间隔着的就是马厩。 我估计大哥把我分来马厩,不是因为踏雪最喜欢我,而是为了能把这对冤家隔开。 我抬头听他们在那里吵,大概没几个时辰还好不了,便低头给尹程拍了拍背。 “能动吗,我给你穿衣服。” 他却不看我,甚至连挣扎都忘了挣扎,就那么靠在我肩上,眼睛死盯着旁边那两人。 “那、那是七公子?”
<31>
我也抬头看了看,欧阳侧脸对着这边,其实要看也不至于太清楚。但是欧阳容貌挺好,现在又还是平日里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再加上他实在有名,如果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或是干脆求他办过事的话,这样认出他来也不稀奇。 但是尹程这一声问出来,我心里又是一沉。欧阳他平时行走江湖,除了救人就是清剿魔道,看尹程身上伤疤虽有,但都没什么重伤,一个采花贼又不可能有什么比较亲近的亲友,托欧阳救人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这么算起来,尹程能认出他,十有八九还是…… “是他。”我咳嗽一声,回答道;同时顺手把他肩膀扳过来,把沈翩带过来的那套下人的衣服给他套上。他仍盯着欧阳看,似乎是出了神,竟只是任我动作,这让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终于回过头看我,眼神里又出现了几分敌意。 “你想做什么?” “……倒不是。”我一边帮他把衣襟拢好一边说,“你现在这样,倒有几分像老三小时候,他那会儿可比现在听话多了,让穿啥穿啥,叫去哪去哪,哪儿像现在这样天天惹人头疼,到猪圈都勾搭母猪……” 他愣了一下,又转过头去看那两人,恰好沈翩一甩头,露出侧脸来。于是尹程又一声惊呼。 “那、那是沈翩沈三少?” “嗯,是他。” 我一边给他系腰带一边说。 他又回过头看我,这次眼神里完全没了敌意和杀气,只有满满的震惊。 “这、这里是沈家庄?”
<32>
“你骗我。” 他与我拉开了几尺,一脸戒备。 我很委屈,我从刚见到他的时候就自报了家门,他却到现在看见了欧阳跟沈翩才反应过来,而且还倒打一耙,说我骗他。我觉得真有点冤枉。 “我骗你干什么?”我把馒头拿出来,掰一半丢给他。他伸手接住,似乎是想丢掉,不过到底是晕了这么多天,看起来也是饿了。他迟疑了一下,咬了一口,然后死盯着我,似乎是想判断我话里真伪。 良久,等我差不多把那半个馒头都吃完的时候,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眼神里又闪出杀气来。 “你这恶贼,找人易容之后,想骗我松懈不成?” 怎么又生气了? 我差点被最后一口馒头噎着,却看尹程已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着我,满脸冷笑。 “沈家庄在正道上赫赫有名,尹某也自幼心向往之,只是你们这些恶贼未免功夫太不到家,沈家庄如此地方,怎么会有你这样淫 邪、下流、趁人之危的无耻之徒!” 我仔细想了想,淫 邪是欧阳,下流是沈翩,趁人之危踹了他一蹄子的是踏雪,我想方设法想折腾他,说句无耻也不算太过。 我不禁也有点佩服起尹程来。我在沈家呆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如此言简意赅,把我们几个人的性情总结得如此一针见血。
<33>
我正在暗中佩服,那边尹程最后一句话却把我仿佛一下打入了无底深渊。 “你们这些魔教中人,伤我不成,又想这些下流法子想骗我开口;告诉你,你就算是杀了我,也别想从我口里得到半个字!” 魔教?! 我隐约觉得有点不对。 我咽了口唾沫,感到喉咙前所未有的干,我抬头看他:“你……知不知道沈珂?” “又来这招?”尹程又冷笑一声,“沈姑娘天下谁人不晓,我又岂会不知。只是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 他身体歪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累,还站不太住,但立刻又调整了一下姿势,很是大义凛然。 “若想借沈姑娘之名从我嘴里套出什么,那是想也别想!尹某既然敢杀你们一个坛主,又岂会为这种儿女私情所困!” 我张了半天嘴,最后,才憋出一句话。 “你不是来采花的?” 尹程勃然大怒。 “操,你妹才采花的呢!”
<34>
口头禅对人的影响很严重,很多时候,甚至会耽误人的前程。 尹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后来听欧阳分析,大概是像尹程这样天生丽质,身板又显得柔弱,偏巧武功又走的轻灵路线的家伙,为了展现自己的男子气概,自然得想点什么法子。比如戴个比较恐怖的面具,或是满嘴粗话,或是举着本书,去骗骗江湖小姑娘。 最后一个隐有所指,我不愿细想,但沈翩听后立时暴跳如雷,将他追至厨房,二人以扫帚对战数百回合,最后被大哥双双拖出去喂狗,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不过在当时,我能想到的,只有站起身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同时拼命试图抹去自己身后的冷汗。 “误会,误会……真是误会。” 说着,我从腰间摸出块玉佩抛给他。 “先前误会了实在……这里确实是沈家,这是我沈家几个兄弟的信物,你看看。” 他扬手接住玉佩,拿在手里端详良久,抬头看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鄙夷。 “如今魔教真是用功,为骗我一个,竟连这个东西都给仿出来了……” 我欲哭无泪。
<35>
直到傍晚,那俩人吵累了,各自扬长而去,而在我的苦口婆心反复教导之下,尹程也总算接受了一切只不过是个误会这个现实。但他啃着馒头看我的眼神,还是颇为戒备,这让我很是伤感。 他虽对我报出自家名姓,但门派武功却只字未提,我这边却已经把自家老少给交代了个底儿掉。我看得出,他还是不太信任我。 大概只能明天等沈翩或是欧阳他们俩谁过来,让他认个脸,才能让他报下家门了。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抱起稻草——先前险些被活埋那事显然对尹程创伤很大,他立刻退了三步:“干什么?” “天色不早了,你伤还没好,早些睡吧。明天我叫老三或是欧阳来跟你见见。”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蔼可亲。 他看着我,突然劈手抢过稻草,然后一扬手,稻草如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飘落而下,瞬间占据了全马厩最安全的舒适地形。 “若你真是正道中人……”他说“正道”二字时,嘴角有些冷笑,“今夜我睡这边,你就去睡那头!” 他扬了扬下巴,我顺着他指示的方向回过头去,正好与踏雪四目相对。 后者不屑地打了个响鼻,威胁般地刨了刨蹄子。 再回头看时,只见尹程已经躺在稻草上,背对着我,身体僵硬,我觉得只要朝他那多迈一步,他都会立刻蹦起来,用目光把我穿成筛子。
简单来说,那一夜,我睡得不错。 身上骨头,大概只被踹断了三根。
第六天
<36>
早上醒来,我觉得身上痛得很,撑着爬起来,一头撞上了踏雪的肚子。 我连滚带爬地逃出来,却发现安全地带的稻草已经被理好,堆成了一堆,旁边根本看不见人。 我心里一沉。 他该不会是以为这里是沈家庄,所以便觉得可以放心大胆无所顾忌了? 若是碰上沈翩跟欧阳还好,假若他碰上其他下人,到时候被抓去献给大哥,大哥可不会管私闯庄内的到底是美人还是丑八怪,是正道还是魔道,一概都只是“剁剁碎拖出去喂狗”的份儿。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是一阵心焦;虽说被踹伤的地方还是疼得钻心,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随手拍拍踏雪屁股,让它安静些,随后掸了掸身上灰土,便冲了出去。 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伤心,还没走出几步,我便碰到了欧阳。 如果说该高兴,确实该高兴,因为在欧阳身边的,确实就是尹程没错。 但是如果要说伤心也实在该伤心,因为欧阳正满脸淫 笑凑在尹程身边上下其手,后者明显是被点了穴,正满脸悲愤。 左思右想,我还是走到全神贯注的欧阳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37>
“你大爷!”欧阳一脸怨愤。 “你骗我!”尹程一脸悲愤。
<38>
我用了三百招才把欧阳打跑;然后用了三个时辰才让尹程相信那个对他百般非礼的混账确实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七步笑七公子。 “其实他原本也不是这样,他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跟传闻里头差不多。”见尹程安静下来,我心里也平和了些,一边给他讲过去的那点事,一边给自己包扎身上的伤。 “…………”他坐在另一边,扭着头偏不看我,不过我小时候给沈翩沈珂讲故事讲的多了,知道他虽然脸上装着没兴趣,但心里好奇的很。这点孩子气谁都有,他又心高气傲,我也不好揭穿笑话他,只是接着讲。 “武功很好,也有些少年气性,偏生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让人很难捉摸。那时候,别说是见了普通美人了,就算天仙下凡摆在他面前,他也不至于多看一眼的。” 这么讲着,我手上也不禁停了下来;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年欧阳的样子。 俊秀少年,三尺青锋,衣袂飘飘,宛然出尘。 若是当年没发生那件事的话…… “那、那他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尹程有些迟疑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一心想他的事,竟有些出了神。 我有点尴尬,咳了一声。 “说起来……其实也只是普通而已……他,十六岁那年,发生了件事。” “……什么事?!” 我叹了口气,目光越过踏雪和马棚的栅栏,飘向遥远而不可知的远方。
“他……十六岁时,不小心认识了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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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大哥就是王羲之涮笔的那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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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身上伤料理好,又照顾了一阵踏雪。尹程也挺乖,或许干脆是欧阳把他给吓着了,他坐在马棚一角,给他馒头他就啃,给他水他也喝,就是静悄悄的也不怎么动。 他这么安静,我很高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我去提水要离开一阵,特意嘱咐了他一声。 “现在庄里其实有些不太平,你还是别到处乱跑的好。” 他看着旁边不回话。不过我知道他肯定是听见了。 我叹了口气,拎起水桶轻手轻脚的离开——人就是这样,旁边不出声,自己也不敢闹出大动静来。 但是我还是太天真了,当我回来的时候,稻草撒了满地,尹程被点了穴道,嘴里还塞了东西,身上衣襟被扯开大半,满脸通红。 我抬头看向另一边,沈翩靠着踏雪咬着馒头,对我摆了摆手。 “二哥你也太不小心了,连穴道解了都不知道,万一让他跑了可怎么是好。”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把另一半馒头喂给踏雪,然后轻快地朝我走过来,笑得活像欧阳。 “春宵一刻值千金,二哥赶紧尝尝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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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骗你,真的。” 费尽唇舌把沈翩给打发走之后,我给尹程道歉加撇清,一直啰嗦到了傍晚,他这才勉强缓和了神色,我赶紧给他倒了碗水,他接过来,怀疑地瞥了我一眼,不过还是喝了。 “其实老三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他其实……” “其实又怎样?”他放下水碗,似笑非笑地看我,“你该不会又要说,是他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心虚地点点头。 “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咽了口唾沫。 “他……他出生那会儿……不小心认识了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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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我还是跟踏雪睡在一起,虽然给尹程说了无数好话,他还是不肯给我分一份稻草。 我又一次不得不给沈翩给欧阳他们两个背黑锅。 尹程没问过我,但我其实也很想告诉他,我以前绝不是这样的。 只是小时候天真无知,不小心认识了大哥、沈翩,欧阳而已……
第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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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多留了个心眼,天还没亮就起了。踏雪被我吵醒,多少有点不快地跺了跺蹄子。我赶紧爬起来,对它打躬作揖,捋了半天毛,这才把它给捋顺了。 无论是大哥还是大哥的马,都是我招惹不起的。 我轻手轻脚绕出来,看见尹程还睡着,躺在那堆稻草上。我觉得吵醒他估计比吵醒踏雪还麻烦,于是也没出声,拎了水桶就出去了。 等我回来,天还没亮,尹程还睡在那里。 拎了趟水也没了睡意,我干脆坐到他身边,一边盯着踏雪看一边等着欧阳早上送过来的馒头。 等了天色发白,欧阳没来,倒是尹程动了动。 我还没来得及转过去说声早,就感到脖子上一阵凉意。 “我果然看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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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辩白撇清,打躬作揖,比对踏雪还上心,足足说了有一炷香功夫,连打来的水都被我灌下去半勺,他才把架在我脖子上的小刀给撤了下去。 那是我一直放在腰间,平时刮胡子用的。他悄没声就给摸了去,果然手脚轻巧。 我摸摸脖子,转过身去,却发现他又躺了下来,手里还攥着我的刀子。 “我要再睡会儿,别吵我。” “馒头来了呢?” 他似乎抽搐了一下,语气里立刻染上了强烈的不耐。 “馒头来了留下,欧阳来了打死。”
我果然没看错人。尹程不仅人聪明,适应环境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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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没打死欧阳,但是留下了馒头。 端着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去看尹程的时候,他已经把稻草给收了起来,正摸着踏雪马鬃,对它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咳嗽了一声,他转头看我。 “你要是想骗踏雪走,那可不太容易。”虽然这么直接点明实在有点尴尬,但是为防他再做出什么傻事,我还是说了出来,“除了大哥,就连沈翩也就能摸摸它……你看我天天喂它,晚上睡觉还不是被它踹成这样。” 尹程脸微微一红,快步走过来,也不怕烫,从我手里拿过一个馒头,转过身去。 “我先前就觉得奇怪,你们偌大沈家庄,马厩里怎么就只有一匹马?” “这是大哥专用的马厩,踏雪跟别的马合不来脾气,除了我也没人敢照顾它……” “原来如此,名驹气性大得很,也是正常。” “顺便说……”我一边咬馒头一边补充,“欧阳也在大哥专用的厨房里干活,他那的馒头最好吃,我以前去别处,吃不到这么香的。” 尹程身形一顿,我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赶紧添上一句。 “呃……不过,沈翩那个确实是普通的猪圈,不是大哥专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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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尹程耽搁了这么几天,活一直留着没干。我嘱咐尹程别乱跑,然后便开始忙前忙后。 尹程坐在踏雪身边,跟它一起看我。他虽然没帮忙,但是至少也不会给我添乱;况且他这么看着,我觉得好像也多少有了几分干劲。 “你总说我不能走。”忙到午后,他突然开口,“那到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要说真的,我不想你走。” 我一边搬稻草一边说。 身后没出声。 “欧阳他讨个媳妇也不容易,回头跟大哥回禀一声,名正言顺了,你就在沈家庄住下有什么不好……你别看欧阳那样,其实人还挺……” 啪的一声,我回过头的时候,只看到碎成八瓣的水瓢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踏雪对我刨了刨蹄子。尹程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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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给找到,劝回马厩。
“我是真的没想笑话你。”我谄媚地看他。 “我也是真的想杀了你。”他冷笑着看我。 我相信他,他不相信我。
我只得含泪打包继续去踏雪那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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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唉声叹气,正在想身上又得多几块淤青的时候,那边尹程也已经驾轻就熟地铺好了稻草,躺在了上头,还是背对着我。 我吞了口唾沫,决定实行昨夜想到的计划。 等他呼吸均匀下来,我赶紧轻手轻脚地蹭到他身边,然后小心翼翼地躺下。 好位置就是好位置,好稻草就是好稻草,虽然多了个人,还是很舒服。 朦胧间我听到身后好像是笑了一声,不过没听清。 然后我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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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后来我偷偷摸摸地带着尹程溜出了庄,好久他才总算信了我说的,一路上我帮他挡仇人,跟他在江湖这里那里到处乱转,直到阿珂出嫁的时候才回来,要不是阿珂说还想见我,我们俩估计就会被欧阳和大哥的狗给这么着挡在门外头。 不过最后还是进去了,喝了好几杯酒,听了好多声道贺,沈家庄上下喜气洋洋。 晚上我跟尹程睡在一间房里,一张床上,跟在外头的时候一样。 习惯了。
不过我确实得承认,我没想到这个梦以后会成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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