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木格措的夏天

鹜

　　曾经想象过高原的湖——那些由融雪而形成的水，明净、单纯。它们汇聚一处，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望着高远的蓝天，跟凛凛的雪山有着相似的表情。渴望，沉到了最深处，你甚至无法捕捉到它哪怕一丝的涟漪。那些愿意在高处停下来的水，对于远方，或许不抱太大幻想了吧。未上木格措之前，我在梦里老是梦见它——就是一泓纯粹的蓝，足以令人全身瘫软的蓝。

　　在康巴高原，人们叫那些内陆湖为“措”，也就是海的意思。

　　以前办公室有位叫“英措”的藏族阿妹，鼻梁挺挺的，弯弯的眉弓长长的睫，一张脸轮廓分明极具雕塑感。个子好像比我高一点，肤色却是白净细致的那种，也不胖。第一次见她我不知她是藏族，介绍名字时，我“啊？啊？”地问了好几遍才搞清楚这两个发音怎么写，其实“英措”在藏族女性中是个很常用的名字，我的反应刚好证明了我固有的迟钝。

　　“你这名字真好听。”或许是为了找回点面子，短暂的失语后我亡羊补牢地没话找话。她未作任何回应，好像我压根就没说话一样。

　　“就连我也想起个带‘措’的名字了”我继续发挥，“就叫个‘将错就错’如何？”这分明就是句玩笑话。

　　就在即将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之际，她却答腔了，而且出乎意料的认真：“对呀，有这名儿，‘江措’，是大海的意思。”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看来这个藏妹妹新同事还好打交道。随后我们便探讨起了“措”这个话题。初到康定的我对木格措很是神往，说哪天得空上去看看，她说现在不行，施工，还封着路。

　　“等夏天，我带你去，木格措的夏天最美。”

　　此后就是成天忙，她在办公室作文秘，我则背个电脑到处跑。不过每天中午她都打电话来问我回去吃饭不，尽管我多次叫她到点就下班，不用管我。她的电话依然是每天打，晚上我没回去她绝不会离开。这让我很不习惯，因为我是个好酒的人，只要客户请我吃饭，往往就会将公司那些个规章制度尽数抛到九霄云外，时常弄得一张脸呈酱紫色才会气喘如牛地爬五层楼梯回到跟办公室处于一套公寓的小房间睡觉。其实我更担心的是她将我的孟浪行为向公司报告。依我揣测，象她这样一根筋的人，是不懂得为我打掩护的。

　　二月二十五日下午，我好不容易忍馋谢绝了客户的挽留准点回到办公室。一来觉得老是拖着英措不能按时回家，自己过意不去。二来，最主要的还是怕她不耐烦了，对我不利。其他几位本地同事早没影了，英措依然安静地坐在她自己的位置，手里捧着本书在看。

　　“吴老师，今天你回来得可真早啊。”

　　我听出她话中好像有揶揄的味道。忙说：“以后我每天都准时回来，免得你老是等我。”我说这话时尽量挤出了些笑容，尽管我这长相不怎么适合笑。

　　“没事，我不是等你，我想利用下班这点时间看看书。”我瞟了眼她手里的书——一本考公务员的学习资料。

　　“你想当公务员？”

　　“爸妈都在州政府工作，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职业适合我了。”

　　“你还有兄弟姐妹没有？”

　　“我是独生女……那我走了，吴老师，不打搅你休息了”一阵轻轻的高跟鞋响声，她已飘到了门外。

　　叫了盒饭，吃过之后开始整理白天出现场带回来的资料，不觉到了十二点。躺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着当天接过的家乡打来的一个电话……想起身倒杯水喝，自己还没动，床怎么动起来了？先是上下一震，外面传来惊呼声，好像房子又呼呼的摇起来……哐当……什么东西倒了……天哪，地震！第一反应想跑，但动不了……好在一两分钟后停了，翻身起床，开灯……不亮，对面楼有人在叫：“走，赶紧出去……”。急忙抱衣提鞋往外跑，楼道里的门一一打开了，借着微弱的烛光摸下楼，冲到大街上，已经有很多人出来了，看见许多人拿着手机盲目地“喂、喂”着我才发觉慌乱中我忘记带手机了。

　　高原初春凌晨的风可真冷啊，脸上就像刀子刮过，我随着人群盲目地走，情歌广场是那么热闹，反衬着我的孤独。

　　“吴老师，终于找到你啦，”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一扭头就看见了英措头巾下那张有轮有廓的脸，在一阵惊慌的寒风里，她那整整齐齐的穿戴无异于在告诉我什么是镇定。

　　“给，你的手机。”原来她担心我出意外，从家里跑出来后又去了办公室，还检查了我的卧室，而我出来后却再不敢回去。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摸到了岸，我一把抓住她戴着牛绒手套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她拉了我一下说：“到我们那儿去，跟我父母聊聊吧。”就那样被她反手牵着穿过人丛，来到她们呆着的位置。盘腿坐在她从家里带出的毯子上，就像一家人一样四个人相拥一起，靠着身体互相取暖，直到曙色照亮了天空。

　　天亮后得知康定县雅拉乡三道桥于2008年2月26日凌晨一点四十九分发生里氏四点七级地震，震中老乡的房子受了些损失，无人员死亡的报告。我在网上搜到的资料中说：省地震局专家预测近期无五级以上大震。

　　日子很快恢复了平静，我又开始了在安觉寺喇嘛们整日祈祷的颂经声中满城跑了。

　　三月的一天下午去州烟草局办事，路上突然看见几辆载满全副武装的士兵的军车，鸣着警笛急急地开上去了。办完事回来经过公主桥，不知什么时候桥头上多了两列持枪的武警。

　　公主桥，这座据说是因文成公主进藏路过而得名的桥，2008年三月，我真想为你哭泣……

　　回来见英措仍然象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办公室看她的教材，见我走到面前，她抬起头来盯着我看了一会，然后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我讲了路上的见闻并说出了我的猜测，她静静地听着，末了，淡淡地说：“去年八美就闹过了，还死了人……你以后出门一定要小心啊，若遇街上有事别去看，晚上不要出去。”

　　“那晚上到的班车托运来的资料怎么办？”

　　“这些事交给我就是了。”

　　“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出门岂不更让人不放心啊？”

　　“别问这么多，我跟你不一样，要安全得多。”当时她就打电话到总部说以后托运资料只留她的手机号。

　　春天的康定城，满世界飘着绵绵柳絮，不知从哪来的。英措说那不是柳絮，是跑马山上的杨树上飘下来的。那时候的我，心中想着远方的一个人，经常望着高原的蓝天发呆。而英措，这个正处在花季的漂亮姑娘，为什么神情也总是那般忧郁？我不知道她有何心事，我的心事也不便对她讲。有时不出去，办公室里坐着几个不爱讲话的人，各自沉默在自己的故事里。

　　沉默的日子沉默中过，不觉已是初夏。

　　我在心里计划着木格措之行，连续几个夜晚都有一洗碧蓝来入梦，甚至在梦中大喊：“木格措，陆地上高高的海子，我来了……”但我没能叫醒那湖水，往往吵醒的是我自己。

　　那天快下班时英措向我请假，说第二天是跑马山转山会，按惯例有一天假，再加上双休日就有三天时间，她说想去看看男朋友。我问在哪，她说：“北川，他在那里过得很不开心，正好爸爸单位有车今晚出发去那里，我顺便去看看他……”我爽快地答应了，并叫她在那里多呆几天。看着她对我道再见时那幅快乐的样子，我心中的阴郁好像也减轻了不少，我冲着她快到门口的背影喊：

　　“别忘了，回来就带我上木格措啊……”她扭过头来冲我调皮地笑说：

　　“一定……”

　　英措走后的第二天，噩梦一般的5.12突然袭来，我在办公室墙角里蹲了十分钟后，仓惶地跑到情歌广场。这一次，再也没有阿妹来拉我的手。

　　六月的一天，得到确切消息，英措她们的车被滚石埋了。

　　当天我独自一人去了木格措，但我不敢走近它，只是站在远远的山坡上遥望，这个高原的湖啊，并不象我想象的那般安静，高原的风是如此浩荡，那不断变幻着颜色的湖水，在康巴高原不停地奔涌。木格措的夏天，象是要为我找一个灵魂的出口。我在心中默念：“英措，你在天堂还会想起‘江措’阿哥么？这时候，正有一朵云，从我头顶轻轻飘过，我抬头就看见英措那张美丽的脸从云后探了出来，对我说：

　　“一定！”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英措阿妹

　　献给康定

　　献给2008

江阳渔樵

    好文，欣赏！

thinlee

我一般不会花时间去细读那些较长的帖子，总是快速浏览一个大概。

但是，刚看了这个帖子的前几行，我就不由自主地认真细读起来。

心，被作者紧紧地攥住了。缓缓地道来，没有情绪巨大的起伏，没有情节剧烈的跌宕，就像是一个哥们蹲在你身旁，捏着长长烟灰的半支烟，用低沉凄凉的话语，给你讲述不久前的曾经，让你听得想哭，可又哭不出来。那种难受，那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在你的胸臆间冲撞，痛到你骨子里。

唉......

哀悼英措，哀悼512遇难者。

闲鹤

读罢此文，心情沉重！

一了

美丽的康定，美丽的木格措，几次去过，却写不出一点东西，惭愧。拜读先生佳作，又把我带到了美丽康巴。

哀悼英措，哀悼512遇难者。

多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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鹜

感谢楼上各位老师的留言评论及同感，并请原谅，对于这个帖子我无法再说什么。转贴一首苍央嘉措情诗答谢所有看过的朋友。

                                                                                        

   

    《见与不见》

                  苍央嘉措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  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  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  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  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　相爱

　　寂静　欢喜

鹜

英措，是众多纯洁美丽的高原女儿的代表，尽管她离开了，但在我心里，她从未离开过。谢谢小手手的祝福，我想，您的祝福也是送给所有人的～～～～～

小手手

　　记得这朵安静纯洁的格桑花，你们没能成行的木格措，也许是最美最充满回忆的未到之地```说不出什么来，祝福她们，也祝福您```

696967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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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nlee

顶你。

.

苦李

哎，一朵美丽的格桑花，凋谢在盛开之前，痛！

歌颂真善美，情真意切，着实感人。

又一村

哎，鲜活的面容，怎能忘记！

非常的难过......

为他们，512遇难的所有同胞，一朵小白花，寄托我们的哀思！

[摄于519全国哀悼日]

空明

我哭了

那些 真情啊

还有那些爱情

都勇敢的站了出来

他们排着列子

在我心底吟唱.

小手手

还帖再顶```

龍·猪猪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  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  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  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  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　相爱

　　寂静　欢喜

thinlee

好帖再顶。

闲鹤

力顶老乡好帖！

祝元旦快乐！

虚无缥缈

欣赏！祝楼主新年快乐！

鹜

代阿妹谢谢看过的朋友，祝大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