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是经人介绍的。那时我的状况很象侯孝贤的《征婚启事》的女主角，处于大龄与非大龄之间的尴尬，走马灯似地去跟不同的人相亲。既不相信可以找到缘份，又奢望沧海遗珠，也许能让我撞大运碰上一个好的。
我当时正跟远距离的前男友处于很微妙的阶段，明明分手了，却相互舍不得，以自欺欺人的借口暧昧不清地联系着。而他无论从家庭背景、个人条件、历史感情都比不上前男友。除了学历，其余乏善可陈。
见完面之后，我基本上不记得这个人了。他隔段时间总会给我一个电话，每次电话里总是有些犹豫：“你好，我是XXX，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总是用我很职业的声音回答：“XXX嘛，记得…..”。记得并不是撒谎，但我实在对他没有兴趣。
我大概记得后来我曾出去跟他喝过一次茶，随便聊了聊，他的经历蛮辛苦的，成绩一直很好，可惜家境贫寒，上了中专，毕业后在一所学校教书，终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又重新考上本科，继而考上研究生，毕业分配留在了成都。在这个靠人脉、家庭背景支撑的社会，显然他过得很一般。而他的谈吐，应该是读过不少书的。我看得出来，他很高兴这样跟我聊天，我不忍直接回绝他。
日子这就样平淡如水地过去，间中他会打电话给我，声音听起来总是有点挣扎。一天，我接到他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准备去浙江，那里有个全国知名的项目到他们单位要人，他准备去，一图发展，二挣点钱。他只是讲完这一些，没有说要我等他之类的话语。
我以为这就是划上休止符的最好契机。不料，没多久，我收到一封来自浙江的信。我拿到信不禁哑然，在这个电脑快爆炸的年代，居然还有人跟我一样，喜欢用实实在在的笔来写东西的。
拆开信，果然是他写来的，文笔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流畅，字迹也很不错。我一向以为理工科学生只会写些应试作文，通篇文章平和自然，真情流露又不让我有一丝压力，看得出来很有些文字功底的。
“我今天跟同屋的下了三盘围棋，我赢了两盘，然后去洗衣服，想起要给你写信，心情就格外好起来……
“记得跟你聊《小灵通漫游未来》，我们居然都看过这本书……
（这个年龄的，谁没看过这本书）
“你记得X年X月X日吗，我想一定不记得了，而我永远都会记得，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日子，你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都不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
…… ……
天，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跟我一样的傻子，会相信一见钟情，会把一个陌生的日子当做纪念日，铭刻于心。
我的心开始有一丝触动，我想落泪，为我曾经无望的爱情，为他无望地守候，而我竟不能回报一丝一毫。
每个星期我都会收到他的来信，我每封都会很认真地看，但一直没有回信，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回这种信。
不知多少个月后，我决定给他回一封中学同学式的回信，以示我的礼貌。从我终于起心回信又差不多一两个礼拜，我一直拖着没写。
一天，我突然收到他的电话，电话很短，说他已经上了火车，半夜会到。有事跟我说，我们约好第二日早在经干院门口等。
那是春节前的冬天，蓉城的树木都显得没有生机，人也变得死气沉沉。
我于约定时间到达了约定地点。他不出我预料之外的早等在那里了，我迎上去，开始我虚伪的寒暄，忽略了他的脸色。
他先是告知近况，然后拿着一个塑料袋，说里面是送给我的东西。我推辞，他急急说：里面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都是我在外面看到的。想起你，就想给你买的，每一次买的就放在这里，积多了就一次给你。
我推辞不过，打开来看，里面有未放照片的相框，观音相的坠子，我属相的小饰物。。。。。。应该每一件单价不超过15元，我放心了，谢了一声，收了下来。
他欲言又止，迟疑半天才说：“本来这次回来，想对你说些……现在也不用了。”
我不明：“什么事？”
“这次回来，是检查身体的。”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在那边例行检查，说我得了肝硬化”
。。。。。。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非常清楚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我中学时代的恩师就是得了这个病，从发现到去世，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我激动地上前拉住他：“不会的，你另外检查，我陪你去。”
他叹了口气，“在浙江查了好几家医院了，我这次回来，只想最后见见你。见完你后，我弟会陪我去住院，他在那边路口等着我。”
他平静地象在说着别人的故事，我从来没真正见过一个人，在人生最后的关头，如此平静地安排他自己应该做的事，我不知道他的心理建设了多久。
我根本说不出来好好养病的话，十几岁经历过，我就知道除了接受，我们别无他法。我明白，他明白，这是意味着什么。
“那你准备住哪家医院？”
“我不会告诉你的，因为我不打算让你再见到我了，这是最后一面”
我泪流满面，拼命摇头。一声又一声地哀求着。
他很坚持。
我让泪在我脸上肆虐，我终于不顾仪态地在人民南路那条大道边哭出声来。
“你总要再给我打一次电话嘛”
他让步了，点头同意，他平静的脸上开始有着哀伤和不忍。他想给我试泪，终怕唐突而缩回手去，“我真的没看错你，你是多善良的人啊，是我自己没福气”
我没听进去，“你不要敷衍我，你答应我的，来，我们拉钩！”
他开始催促我离去上班，我不干，要陪他一起去住院，我要知道他住在哪里。他不走，我们就僵在那里，他说他既然答应我，就一定会守诺，也要我应承他，不能再见他。
我在他的坚持下哭着先离开了，一直哭到办公室。看到同事，我竟扑在她怀里大哭起来。我终于讲完了整件事，同事叹口气：这个世界好人总是不长命的，人家要的感情你又不能给，知道他住哪里，可以去看看他。
没过多久，春节放假，我回父母家，那天是正月初三，一班同事一起杀到，我们一起去小城唯一一座小庙烧香。我诚心诚意上了一柱香后，电话响了，是他打来的。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告诉我他已住进了肿瘤医院，也已经确诊了，他已经做到他承诺我的，也希望我答应不要去看他。
我在电话上无语。
我回家来，开始把他送给我的东西和信一一捡出来看。那个相框是他想要我的照片吧，观音相是保佑我平安的吧，我属相的小饰物给我玩的。那个智力游戏一样的九连环是考我的智商吗？我想笑。
我开始猜他是什么时候看见这些东西，又是怎样含笑想起我，买下这个东西，一次又一次，储存下来。小心守候，满满地不让溢出，全部给我。
我终于没有去看他，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对是错。
几年来，我仍然孑然一身，我常常不自觉地想起他。
那天跟妈妈聊我自己的事，聊着聊着就聊到他，我大哭起来，这是我这事之后第一次为他哭。我开始后悔，后悔我从没有认真考虑过他，后悔我没有留给他一件东西，甚至连一封信也没有。让他无从想念。
我是怎样幸福的一个女人，被这样一个深情的男人坚定地深爱着，不求一丝一毫地回报。在这个功利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深情不悔，在他生命的最后，用他的自尊、用他全部的爱保护我，只为我不受一丝伤害。那个我爱的、曾经爱过我的都不曾为我做到过。
我后悔，我只知道如果我们不能抵挡最后的来临，起码我会让他无憾地离开，我也享受了这份深情。
我知道，他显然明白我想过的结局，他不让我们有机会发展，我做到了，但是我更伤心！
我又走到肿瘤医院门外，呆呆立着那里好久。
我不知道他的消息，这样我永远都不能当他已离开。
我耳边又想起他不太自信的声音：我是XXX，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他的名字叫X冬升！
“雁渡寒潭，雁去潭不留影，惊鸿一瞥……”
谁说雁去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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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31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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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4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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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5 1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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