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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土漆的背景消失在竹林,
春娃儿突然瘫软在墙根。
那美妇惊叫着扑了过去,
抱着小伙子摇个不停:
啊,你怎么了——是不是犯了
什么毛病?
刘春咬着牙关摇了摇头,
冷汗沁出了苍白的脑门。
胸闷气紧心儿乱跳,
眼窝子发黑直冒金星。
分明是淫欲过度引起的虚症——
两个美妇人都忘了他的年龄。
两边应付轮番作战,
年轻的小伙子毕竟还稚嫩。
师父的来访实在突然,
差点儿吓掉卿卿的魂。
好在老头儿心地厚道,
假装是大海椒(1)不理抹深沉。
若再把这女人看上一眼,
刘春就只好跑出去投井!
老天爷呵,你饶了我呵:
我实在不敢讲出她是何人,
我实在没法解释自己的行径——
舅舅呀,你为啥去当远征军
又老是不回?
留下这可怜的舅妈误害了外甥!
现在我盼你永不回来,
让我和文秀舅妈能苟且偷生。
你要理解文秀她是无路可走哇,
你要饶恕我这把持不住的畜牲。
是那些债主要卖她进窑子,
是这租来的房子过于阴森。
乡坝头到夜晚静得吓人,
舅妈她一个人怕见鬼影。
于是我只能留下来陪她说话
给她壮胆子,
没想到就这样……住在了一起
同床共枕。
(这也要怪你自己出去当兵
不守在家里,
娶的老婆又这样漂亮年轻)
我和师娘的事已经是罪过,
同舅妈这样更是乱伦!
可我有啥法呀?她们对我
是这样体贴,
又还同样是美丽多情。
我作男子汉死了也值得,
你回来一刀杀了我我也甘心。
不过你最好是在外面安家
忘了文秀,
大家不见面就活得清静……
此刻两个人相对默默无声,
文秀强忍住心里的恼恨。
她恨春娃轻薄乱了她心智,
她恨自己淫贱坏了女人根本。
可十多年哪,那宗汉旺
何曾是个体贴的男人?
只有春娃才让她尝到了情爱甜果
懂得温存。
八旗子弟端的是粗暴近乎于变态,
买来的妻子只能咬着牙忍受
不敢呻吟。
饥馑贫寒尚能应付,
床上的痛苦却似无止境!
平日里宗汉旺没有什么
不对的地方,
他甚至还象个粑耳朵把妻心疼。
当国军一去云南就石沉大海,
人不回钱不回还渺无音讯。
你当家人消失了,帐肚子(2)咋不
找上门来?
都说要卖我进窑子以偿还本金。
内江城呆不住只得来投春娃,
谁料想他现在已是一个男人——
呵,饶了我吧,我需要:
我需要男人的保护男人的照顾,
我需要男人的汗味男人的亲吻。
十多年受尽变态狂的摧残,
换了谁来都熬不到如今。
是的,春娃是你外甥。
可在这里他却是堂堂男子汉
是我的夫君!
他给了我从未尝过的床弟欢乐,
他把我心底淤死的激情唤醒……
这妇人在心里高声喊道,
她悔恨交加又抑不住悲愤:
阎王老子你就行行好吧,
千万莫剥夺文秀这可怜的欢欣。
文秀已白耗了十年宝贵的青春,
今天才刚刚尝到情爱的芳芬……
也是想那远征军丈夫不要回来,
也是想得过且过欲海纵情。
造业的结果莫过于死,
死也抵不过片刻的销魂!
反正这些年活着也是苦,
有了这场情爱就不枉自一生……
于是苟且的鬼混不分昼夜,
哪管什么工棚土漆和师兄议论!
春娃儿他不时去到城里——
那也是与凤楼约会演床第风云。
这女人已是离他不得,
耽于孽情越陷越深。
只苦了十六岁的刘春骨头太嫩,
欲海里沉浮亏多了精神。
两个女人都是久旱逢甘露,
两个女人都是多血质的肉身。
加之他曾师从找扎匠见多识广,
所有的招式都要加以印证。
城里城外两头奔忙,
直落得伸不直背脊脸色发青。
之所以观火匠忘了带班职责,
之所以年轻人没精打采
白天也长悃——
女色胜过烈酒和鸦片,
沉溺其间哪能不上瘾。
眼一睁便看见凤楼的酥胸,
眼一闭便想到文秀的腿根。
两个女人两种风韵,
越想着淫乱越是昏沉。
食欲减退夜不能寐,
少阳没气干成了枯藤。
再加之造业心虚提心吊胆,
最怕那舅舅和师父知道奸情。
因而偷鸡摸狗神经紧绷,
一听见敲门声便恨不能土遁。
迟早要回家的舅舅是悬在外甥
头顶的利剑,
说不定哪天掉下来斩断脖颈;
凤楼是师父疼爱的女子,
知道她偷上徒弟师父会杀人!
谷田坝的竹林已不是藏身之处,
文秀躲在那儿很不安稳。
好在那天进来的是跛腿师父,
好在师父他识趣没有追问。
可就这样也差点吓死两个,
照此下去怎么能行?
老天爷呵,你指点路吧,
让可怜的罪人爬出泥坑……
喂,春娃,拿个主意吧:
反正文秀我已是犯下了罪行。
我们能不能远走高飞?
去一个人所不知的深山老林。
男耕女织长相厮守,远离人世
相爱相亲。
尽管我年龄大了十多岁,
也会给你足够的温存。
(你不晓得,你这娃儿
好生厉害哟——
弄得老娘也神魂颠倒成了狐狸精。
天天想嗅你的汗味儿,天天想见
你的身影。
日子越长越见捻糯(3),
日子越长越觉年轻)
呵,说不定……十年八年之后
我们还会儿女成群……
你在想啥?我的话你没听?
我把你这个只懂上床的八旗外孙!
事到临头你不拿主意,
你也不想想往后的光景?
枉自我相信你是个男子汉,
结果是草包负不起责任……
刘春没有理会文秀的唠叨,
他正望着门外的狗儿怔怔出神。
一公一母正耳鬓厮磨,
谁知道它们是不是血亲?
血亲上配的狗儿没人说闲话,
血亲上相爱的人就乱了人伦!
狗儿不分亲疏自由自在,
人在这一点上就比不上畜牲。
要紧的是人要为所欲为过得快活,
要紧的是人要为自己过得快活
不管别人。
舅舅和师父你们不能怨我,
是你们自己不适合婚姻。
(名义夫妻散了也罢——
凤楼和文秀早就应该另组家庭)
可真的是奸情败露了我又咋办?
资中这一带是没法生存!
两个女人更会遭千人百众唾弃,
弄不好还要惹出人命!
只可惜师父待我是亲若父子,
若拐走凤楼于心不忍;
只可惜舅舅是血亲还于我有恩,
我夺了文秀是毁了他一生!
也罢——男子汉走南闯北
四海为家,
哪能够坐以待毙为情所困。
若舅舅真的回来——那不可能——
若还活着咋会没有音讯?
他不在了文秀就不再是我舅妈,
我们相好就是地义天经。
我刘春惹女人喜欢看来这是命,
我刘春这辈子要活得开心。
白天有凤楼夜晚有文秀——
这样的日子要珍惜光阴……
什么?跑?你是说现在就跑?
唉呀,我的文秀舅妈我的亲亲,
原来你比我这二杆子还要天真。
中国这地方不算太大,
转过去转过来都要遇见熟人。
若舅舅回来我们跑也跑不了,
他总会想方设法找到我们;
若舅舅不在了我们何必跑?
自己吓自己一场虚惊。
可叹他老人家浪荡王孙抗日英雄,
可能已死在战场上成野鬼孤魂!
(他说过要过继我作宗家子嗣,
他说过死后要我端灵)
留下年轻的婆娘由外甥陪伴,
啊——让我好好生生睡上一觉,
这几天咋个提不起精神。
睡吧,睡吧,师父见过你了
现在可以安心,
莫辜负两个人的美景良辰。
呵,谷田坝,今晚上
又要下雨——可能还会有雷霆……
(1)川人对反应迟钝和不拘小节的人的谑称。“大海椒”——不辣、不能干、不灵敏的代词。
(2)债主。
(3)如胶似漆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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