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五几年,我在成都十四中,即原蜀华中学读书。蓉城自来文化教育发达,数理化文史哲之外,被戏称为”豆芽儿科”的音体美,也很能吸引学生娃娃,本人便是其中之一,共同特点是:对校长、教导主任敬而远之;对” 正课” 老师喜忧参半;由于偏科,反而对课时少,敬陪末座的几位艺体老师印象深刻。
美术老师廖十成,不清楚他是哪里人,说川话,中等以上个子,敦实帅气,大约三十出头,话不多,从不提自己的往事。
那会儿,还没有教师宿舍,他家租赁蜀华街的一处小平房,住着年轻的师母和小孩。有一次,我几个在门外喊老师,里面传出下江女声,大致就是吴侬软语吧,在室内轻柔地说:”十成,外面有学生叫” ……
几个小男生好奇,想看看老师的女人长得咋样,又借故造访,看到师母与老师年相若,肤白,五官细致,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估谙是廖老师杭州艺专的同学,不知为何囿于低矮房中带小孩,成为全职太太。按当时的情况,他家生活或许拮据,但和睦温馨,老师一下课就回家,不外出。
我估谙老师毕业于实用美术系------他上课,或在课外美术兴趣小组教素描、色彩,但又布置设计地毯作业,把素陶罐进行彩绘装饰等等。
他教得很扎实,出成果,学生当中,后来考入西南地区的美术学府------西南美专和西师图画科的不少,已故的成都著名油画家胡仁樵,在启蒙阶段,就是廖老师的学生。
音乐老师钟汉很特别,身高挺直,一表人材,属于现代小女粉喜欢的稍有点儿” 娘” 味那种,三十好几岁,注重修饰,秋冬常穿一件深蓝色细呢子长大衣,风度翩翩;有时候兴趣来了,在课堂上踩着风琴引昂高歌,学生就是听众,配合着拍桌子,闹麻咯……
也有装怪的说,他唱得有点儿像女声,钟老师气腾了,下堂课抱了一摞唱片来放,尽是老外的,他说,这些都是欧洲男高音歌唱家唱的,跟他有何不同?学生实际听不出来,却故意弯酸:还是有滴点儿不一样……让他哭笑不得,直到我们说”喝你的”,他才释然。
老师面相身架帅呆,在缺乏色彩和感情收敛的年代,特立独行,按现在的话说很另类,扯眼球,然而,却一直未能成家,甚至没看见他有过女朋友。
离校后,相关钟老师的音讯少有所闻。六一、二年,听克恩同学摆,有一次,他在离省歌舞团驻地不远的街上遇到钟老师,受邀造访半截巷儿的一个小院坝。他迳直朝里走,老师放势喊” 左边左边” ,他不解,便停步,老师说,左边是客厅------安登儿逸,那阵城头的人都住得很挤,他先生居然还有”客厅”,虽很简陋,也算在玩格。
那会儿还在困难时期尾尾上,凉白开才喝两口,忽然,一个拄拐棍儿的瘦老太婆进来,把手摊起,对着老师说:”钟汉,给几角钱……”。
老师脸通红,咕咙一句:” 又跑来搅臊……”,东摸西摸,搜出张角票,才把老太婆打发起走。
钟老师解释,那是他的奶妈,后来一直住在他家,当亲人看待。现在大家都有些紧,她老了,有点儿颠东,要不要发人来疯,见到有外人,晓得他爱面子,就借机会出来要钱,常有斩获……
钟老师爱操风度,讲排场,心性高,或许因此与世事相悖,不被见容,但他的童心傲气和出众的颜值令人难忘。
学校体育老师有两位,一个平平,一个出众,后者其实只教高中,没有给我们上过课,却很受班上学生景仰。
向钟灵老师,当年四十多岁,外省[可能是上海] 人,身高一米八左右,健壮,古铜色皮肤,头发向一边梳,最有特点的是在上嘴唇蓄留着小胡子,学生背倒就喊他” 向胡子” ,或者” 向胡胡儿” 。
向老师宙时板着面孔,反正我从来没有看到他笑过,对学生要求严格,喊口令声音宏亮,坎切,颇有音韵节奏。
老师最擅长田径,是资深裁判,曾担任过省市一级田径比赛短跑项目的裁判长兼发令员,学校头爱好体育的学生都是他的粉丝。有的颤翎子,还绘声绘色地模仿向老师发令:各哦阿---就位唉---预备---[尾音拉长,提高几度] ,然后” 叭” 的一声枪响,选手们便不要命地朝前头狂奔……
那阵,成都地区田径运动并不普及,九中有几个从印尼回来的学生百米跑到11秒8,不算很快,就成为全市学生的偶象,略见一斑。
也许正是向老师等名宿的影响,更因为后来建立了体育学院,竞技比赛形成风气,在众多的教练员运动员努力之下,省内重庆、成都等地,先后拥现出陈家全、贺祖芬、李雪梅等名将,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成为著名的短跑之乡,蜚声国内外。
三位老师当时的知名度和岁数,按顺序处于升幂排列,笔者感慨,在一所并非后来的重点中学校,遇齐咯,竟然能够得到浪多敬业有为的老师教诲,是我辈学子之福。
而今,他们中最” 嫩气”的也超过九十高龄,领先的更逾百年,教师曾经清贫,定量又低,在十年浩劫中更是扫荡重点……因而,对三位老师康健与否缺乏信心,不敢问,也就无后续故事了。
这样也好,可以把少年时代摄取的”影像” 定格,让老师们的美好形象长留于心。
仅以这篇小文,记叙点儿细微末节,作为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