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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者霍巍论南北丝绸之路间的关联
------《霍巍：说丝路 话成都》摘录
唐文栋
说明：此访谈见于2016年2月22日《成都日报》09版金沙讲坛；霍巍，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院长、四川大学历史博物馆馆长、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基地四川大学中国藏学会研究所所长。研究方向为中国西南考古（西藏考古）、汉唐考古、文物学与艺术史、文化遗产与博物馆学等。
该报提要：随着国家“一带一路”战略的实施和推进，丝绸之路成为学界和大众关注的热词。近日历史学者霍巍走上金沙讲坛，为听众解考古学下的南方丝绸之路，以及成都与几条丝绸之路的关联。
沙漠草原海上南方
多条丝路通达东西
记者：（以下简称记）：现在人们都已知道，丝绸之路并不仅仅只有一条。
霍巍：（以下简称霍）：丝绸之路的概念最早是由德国人李希霍芬提出来的，实际上当时中国有几条跟丝绸贸易有关系的路线。出玉门关，通过新疆进入中亚，这是传统沙漠丝绸之路，张骞主要走的是这条通道。此外，在沙漠丝绸之路北面，通过草原地带还有一条更广的路。目前在东南沿海发现了许多沉船，这些沉船和港口的发现，以及沿海地区一些码头和佛教遗迹的发现，向人们提示，还有一条同样是在汉代开通的海上丝绸之路。
……还有一条线路，那就是南方丝绸之路。据《史记》记载，张骞曾到过大夏，在这里看到了蜀布和邛竹枚，这些来自于四川的特产。当地人说，这些东西是身毒（印度）人贩卖的。学术界经过考证，开始认为在中印交流中有一条通道叫“蜀身毒道”。走的就是川滇缅印道……在抗日战争时期，我国的远征军也开辟过这条道路……
多种因素促成
丝绸之路开通
记：丝绸之路的开通背景其实并不只有商业因素。
霍：是的，这需要多方位地考查。比如说汉武帝通西域，最开始是出于军事动机，但他没想到张骞去了以后，军队没有打过去，他看到了那里有蜀布出售，看到了商业的契机。
另外，佛教传输更多的不是物质动力，而是精神动力，是中国人那个时候需要追求新的信仰。随着佛教进入，中国人的信仰也形成了儒、释、道三足鼎力的局面。
记：四川还是佛教传入的前沿地带。
霍：今天乐山市举世闻名的乐山大佛，兴建于唐代。鲜为人知的是，在距乐山大佛不远的凌云、乌尤之间的麻浩崖墓内，刻有一尊我国最早的摩崖佛像，这座佛像造像于距今1800年的东汉时期。无独有偶，在彭山县崖墓内也发现了汉代的陶制佛像，从佛像造像的时代来看，四川在中国算是受到佛教影响最早的地区之一。佛教到底是从哪条路线传入四川的呢？
有学者认为佛教进入中国，走的就是川滇缅印这条“蜀身毒道”，与南方丝绸之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有学者认为，并不能将眼光只锁定在川滇缅印这条道路。根据考古发现，在今天的阿富汗，发现了公元一世纪的佛教制品。此外，在敦煌还出土了许多竹简，根据其上的文书记载，有一个叫做谭堂的佛家弟子下了一个帖子邀请客人去他家吃饭，小聚一下。他的家叫“小浮屠里”，浮屠是佛教的专用词。这个地方叫“小浮屠里”，说明已有不少僧人在这里居住，已形成一个小的聚落，名字用的就是佛教名称。因此也有学者认为，佛教的传入也可能是通过敦煌再到四川的。
考古证明汉代四川
地处丝绸之路前沿
记：两汉三国时期成都出现了大量西胡人活动的记载？
霍：近年来在四川发掘出了大量陶俑和画像砖，上面有大量西胡人的身影。胡人陶俑显示出显著的异域特征，如头上戴着尖帽，鼻子很高、眼窝深陷。他们的身份最常见的是乐师。这些胡人与生活在成都平原的华夏汉人有着明显的区别。
此外，在汉代三国时期流行的画像砖上，也可见西胡人的身影。这些胡人形象从哪里来的呢？《三国志》记载，蜀汉后主刘禅时期，“凉州诸国王各遣月支、康居胡人候支富、康植等二十人诣受节度”这些都是胡人，他们进入蜀汉的军队帮助蜀汉作战，同时也在成都生活，为这里带来了不同于中原的西域文化。
在三星堆发现的黄金权杖也很有意思，有句老话叫“问鼎中原”，这里的鼎是中原地区权力的象征……三星堆发现的青铜权杖，明显不是中原地区的权力象征，而是带有明显的西域色彩。可见在丝绸之路形成前，四川就与世界有着紧密的联系，成为名副其实的国际交流前沿。
记：成都博物馆的汉代文物中，常出现长翅膀的马的图案，它们与丝绸之路有关系吗？
霍：《史记》记载了汉武帝寻找天马的故事，当时中亚有个大宛国，这里的马传说是天上神马的后代，神骏异常，尤其擅跑，从军事角度看，这种马可改善汉帝国的骑兵能力，便于与匈奴作战。从精神角度看，天马在中亚被认为是神的象征，可以载着要升仙的人进入天国。汉武帝为了获取天马，发动了大规模的战争。
到了中国后，天马逐渐被本土宗教认为和神界最高主宰关系密切。在墓中放上有天马图案的随葬品，寄托着墓主希望通过天马到达天界成为神仙的愿望。包括成都在内的四川地区，出土了大量带有翅膀的马的汉代文物，都表明了从中亚通过丝绸之路流传过来的对天马的崇拜。
由此可以看到，汉代的四川地处丝绸之路的前沿，而丝绸之路也并非简单的一条啇业通道，它还起着文化交流和融合的纽带作用。
丝路远迢迢
成都皆重镇
记：成都是南方丝绸之路的起点。
霍：成都是一座有着数千年历史的文化古城，而在丝绸之路上，成都也是一座非常重要的城市。首先，早在先秦时期，成都就处在中外文化交流的前沿，打开地图可以看到，从地理位置来看，我们要到中亚、南亚去，最近的道路不是长安，而是成都。
第二，秦汉以来成都就是丝绸生产的中心，这里有着非常发达的养蚕和丝织产业，成都老官山汉墓出土的4台蜀锦提花机模型，充分表明成都在西汉时期丝绸的织造技术已达到非常高的水平。……有力证明，从汉代开始，成都就是重要的织锦生产基地之一。
第三，如果一定要用一个名词命名南方丝绸之路，那成都就是南方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起点。
［摘录者按：霍巍对“成都是南方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起点”的提法非常严谨。不说邛崃与成都同于先秦时期筑城，皆为巴蜀四大古城（成都、邛崃、郫县、重庆）之一，重要的是古临邛城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所以经邛崃连接的丝绸之路有多条，其中一条即来自成都，因为无论何方客商至邛崃后，均可任意选择北上、南下、西出、东进方向，可以说邛崃是南方丝绸之路的另一个重要起点。但广义的说，邛崃仍是大成都范围。］
记：成都与多少条丝绸之路有着联系？
霍：从今天来看，主要的丝绸之路都与成都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第一条路线是西北线，通过成都（邛崃）北面的西北岷江上游可以直接抵达甘肃、青海，与传统的北方丝绸之路相沟通。这是一条极为重要的通道，历史上称为羌中道、甘青道和河南道。
第二条线路是长江，（即水上丝绸之路）顺着岷江水道连接长江，是四川通往中原地区的重要通道，北通（邛崃）丝绸之路，南面经过成都，然后经过荆州、建康（南京）组成了一个覆盖面巨大的网络。
第三条线路是东南线。在古代巴蜀地区的东南部，可以和今天的广西广东相通。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与罗马的商贸活动，可以“东南通交趾（赿南），又水道通益州、永昌郡。”由此可见，成都在东南线上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交通枢纽。
记：南方丝绸之路最早可以追溯到什么年代？
霍：南方丝绸之路如果要以丝绸作为标志物，当然它就只能在丝绸产生以后。从今天的考古结论来看，丝绸之路产生于汉代。那么在汉代以前有没有一个商业交通线路通往国外？肯定是有的，但它不成规模、没有被官方放大到国家层面来考虑。所以如果一定要讲丝绸之路，我认为汉代是比较可靠的，因为有大量的文献材料、考古材料可以作证，比如丝绸、天马像、胡人像等。
不过我认为，这条道路形成的过程以及覆盖面要系统去考察，不要看一条线，也不要停留在汉晋一个时间节点上，像三星堆要不要去看？我认为都值得去看。这样一来，对我们今天讲的南方丝绸之路或者叫西南丝绸之路来说，才是一个比较丰满且比较广阔的时空概念。所以我认为，在研究南方丝绸之路的时候，不要画地为牢，一定要有广阔的眼界。
附注：
我与凡丁、陈善斌从2013年起，即以《临邛古城的变迁》、《记探寻南方陆上丝绸之路邛崃首段》、《古临邛——南方水上丝绸之路首城》、《试说南方水上丝绸之路邛崃码头的打造》、《出邛崃境的南方陆上丝绸之路及出发点》等为题目，靠执着与信念，大胆推理、小心求证地进行合作调查，其中多篇相继发表在邛崃市方志办刊物《邛崃经纬》上。当凡丁《探究临邛城周边古道的形成与年代》新近脱稿后，我亦从怀念祖父的角度推出《南北丝绸之路上的苦行者》一文，目的在于相互映证南北丝绸之路自古紧密相连的原始立论。
由于我们都是草根布衣，不说民间调查的难度和艰辛，就是所发声音自然也不会掷地有声，但我们都是生于斯长于斯的邛崃人，有一个共同的朴素愿望：发掘、还原、弘扬、传承邛崃悠久而光辉的历史文化！
然而，值得欣慰的是：我们的数篇调查成果，竟然与历史学者霍巍的观点相吻合！
2016/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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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4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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