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推车-------傅尚志

大石 · 发表于 2016-4-16 09:32

《邛崃经纬》文章

梦回推车

傅尚志

一个颇有名气的自然风景区民俗景点。工作人员扮着新郎、新娘。新郎推鸡公车载着新娘在圈定的场地转圈，奔跑。围观游客指指点点，开怀大笑。有的游客自告奋勇，下场当新郎、当新娘，推车娱乐。结果，新郎把车推得东倒西歪，吓得车上新娘惊呼呐喊，场外观众哈哈大笑。

在同一个自然风景区的民俗陈列馆陈列着几辆满载历史沧桑和落下了不少尘埃的鸡公车……

触景生情，想起1970年代以前自己与鸡公车的点点滴滴。

五、六岁。人小手短力气小，使劲伸出两臂都不能同时握住鸡公车的两条车把，更不要说把车把提起推走了。但是，想推车玩耍的劲头不减。和几个小伙伴一商量，在院坝里，三两人一伙，一人握一条车把，一人坐车，推车人同时发力，把鸡公车往前推行。因用力不匀，脚步不一，走了几步，鸡公车就倒在地上，旁观的小伙伴，一边哈哈大笑，一边高叫“该我们了”。虽然结局都是人仰车倒，但大家十分开心，都要继续玩车。

十来岁。寒暑假。星期天。有时在放学之后，常随哥哥推车进城到父亲天天去担潲水的机关单位把垃圾推运回家，堆在竹林边沤起。待种小麦、点葫豆和种其它需要渣肥的庄稼菜蔬时，先点火烧烬纸屑枝枝叶叶，再用立筛把垃圾筛一遍，把带着腐臭味但肥沃的细渣渣送到田里地头，作庄稼的肥料。

跟着哥哥进城推垃圾，只能帮着把垃圾装进箩筐里，帮着拉车上坡过坎，不能独自推车。但收获不少：有时能拣到一些牙膏皮和破铜烂铁，积攒起来卖给收荒匠，换成钱，作哥俩的零花钱；有时还能拣到一本两本残缺不全的连环画册和“娃娃宝”——印有各种古装人物的画片，如刘、关、张、罗成的画像，拭去污渍，还其本来面目，和小伙伴看了又看，难以释手。

1964年国庆节的晚上，夜半三更时，我突然肚痛，而且痛得浑身是汗，在床上辗转反侧，呻唤不止。父亲披衣起床，把我抱着放到鸡公车上，急急忙忙、稳稳当当地推进县城医院，求医吃药，使我渡过了一个难以忘怀的夜晚。那时，我已是百十余斤的大小伙子，而父亲年过半百，干了一天庄稼活，又感冒咳嗽，不知付出了多少辛劳走完几里崎岖不平的乡村小道，才把我推进医院……

父亲还有一次晚上推车的经历，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里。那天下午，我们兄妹几人和邻居小孩吵了嘴、打了架。晚饭后，母亲叫我们排班站队讲明原因，用竹片打手心，要我们切记“不要骂怪话，不要和别人打架。”母亲讲：“有理不在言高，有事好好说。动不动就吵嘴打架，枉费读了书，坏了家教。”轮到打我手心时，竹片还未打下来，我就号啕大哭。在我家休闲的奶奶见状十分生气，又不便阻拦，只是转身对父亲讲，她要马上回家。奶奶家在离我家二十多里的方里寺，多数路程是乡村小道，而且要过几座宽窄不一的石桥、拱拱桥。路上没有灯光，奶奶又是尖尖脚，怎么走？父亲母亲劝奶奶留下，明天再走。但奶奶不答应，执意要马上走。没有办法，父亲只好同意。

母亲叫哥哥与父亲同行，帮着拿手电筒，过河过桥上坡下坎有个照应，但奶奶不同意，说十二、三岁的哥哥人小，帮不了什么忙。只要父亲一个推车送她回家。

父亲把鸡公车扛出家门，在车上安放绑扎了一把竹椅，垫上一个软和的枕头，带上手电筒，扶奶奶坐上车，走进了黑天黑地。

第二天早晨，我刚起床就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回了家的父亲，已担上水桶要进城上街去担潲水了。难道父亲是昨晚连夜赶回来的？父亲太了不起了，简直就是神行太保！

长大了，我常推鸡公车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次数多了，我逐渐懂得了一个道理：推车运货走远路，不仅要出大力，流大汗，还要懂窍门，有技巧，才能持久耐劳。

父老乡亲指指点点，教了我不少：装货不管多和少，全靠一个巧，前重后轻走得好。车袢斜挎肩膀上，左右换肩都稳当；车袢套在脖子上，勒得龟儿惊叫唤。推车不难，屁股摔圆；浑身使劲，滚滚（车轮）向前。坡长斜起走，上坡不用愁。陡坎相互拉一下，啥子事情（困难）都不怕。这些金玉良言，我记在心里，躬身践行，行之有效。从开初推车运肥运粮百多斤，逐渐增加到二、三百斤，最多时达到四百多斤；推车运货，从走一里多路就要停车休息喘气，到二、三里，直到四五里都不停车；从一次推车运货挣一、两个工分，到一次就能挣四、五个工分，赶上了生产队一个全劳力挣的工分。想起往事，心怀感激，今生难忘。

跟随父老乡亲推车运货，既有艰辛，也有乐趣。每逢路途歇憩，老辈子们都要摆龙门阵，冲壳子，讲庄稼好歹，说见闻趣事。在闲言碎语中，我捕捉到了生产队一些人物的前世今生，一些事件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鸡公车的一、二、三……

鸡公车，又名独轮车、叽咕车、凤头车、凤凰车。其名因头部形似鸡公，形似传说中的凤凰而得名，也因推行起来轮心与轮轴摩擦声与叽叽咕咕、凄凄苦苦、鸡鸡公公近音、谐音。

相传，鸡公车是诸葛亮创造设计，临邛人蒲元制作的木流牛马演变而来。自有了鸡公车，不仅克服了军队运输粮草枪械的困难，而且惠及商旅和小脚女人出门远行，深受官家和百姓欢迎。

著名作家李劼人先生，在记叙老成都和川西坝子风物民俗的多篇佳作中曾多侧面、多角度地描绘过鸡公车及人和事。在川西坝子的百姓，尤其是在推车人里流传着鸡公车的诗谜趣闻：“两片夹一扇，中间有个阿罗汉，几耸几耸就出汗。”“脚刹车，手加油，喇叭安在嘴里头。弓起背儿朝前走，汗水顺倒脊背流。”“鸡公车儿两边叉，绊绊勒死光膀膀。圈圈磨得亮晃晃，汉子磨得风吹倒。”“撵凤凰（推车人）的新郎，送凤凰（新娘）回门去见丈母娘。晃当一声响，石头梗起人车倒。新娘脏了花衣裳，新郎忙求饶。”

如今，道路变了，愈变愈宽，愈变愈平坦；摩托车，手扶式拖拉机，农用汽车，小轿车相继进了乡村，进了农户，而鸡公车渐渐减少，走进了历史民俗博物馆，成了自然风景区吸引游客的民俗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