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遥远的净地
——记九寨沟县牧场一日行
2016年8月13日,星期六,九寨沟,天气晴朗,风力微风。
到达神仙池垭口的时候,太阳已经日上三竿了,在早前要在垭口拍摄日出的计划里,不免晚了一个多时辰,虽然明知道五点起床六点从县城出发肯定会错过。
但大家的兴致不在拍日出,站在二十八道拐的观景台上,极目远眺,四周群山巍峨,树木葱郁,遥远的云端里耸立着泛出银灰色光芒的雪峰,雪峰在晨光的照耀下仿佛揭去了神秘的面纱,显得既真实又缥缈。山腰里闲达的云朵悠然的在林间慢慢弥合、交融、再慢慢散开,貌似一场场轻淡的聚首别离。各类雀鸟早已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婉转的鸣叫给面前寂静的山林带来无限生机和活力。
一切都在自然的法度里大肆渲染,一切都在此刻呈现出一派宏伟、高远的壮丽景象。
我们在此处拍了集体照,恰逢几个年轻的藏族妇女带着小孩小牦牛以及那些旅游景点常见的天珠玛瑙向过往的游人兜售,她们一致用头巾包着头口罩蒙着脸,面对我们的镜头就立即转过身子。结果我们的摄协李主席还是认出了其中一位,因为当年李主席还在森林管理局任职时,这片广袤的山林还有山下的神仙池景区都归他管辖,所以对于一到旅游旺季就驻扎在垭口上的这几位包包客,早就是老熟人了。她们给我们送了龙达,正好我们拍照的时候派上了用场,在这处海拔3700多米的高山上,借着风的力量还有神灵的的庇佑,我们将内心的祈愿放逐。
一路蜿蜒,没多时我们就到达了神仙池游客中心,在计划里,这里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然而还没等我把车停稳,就听到作家白林在说去县牧场的路是通的,有哪些愿意去县牧场,要去县牧场的人赶快作决定,下午回来……在这里我有必要说一下,县牧场是我县非常偏远接壤邻县若尔盖县的一个高山牧场,从现在站立的这个地方向西北方向沿着纵深的峡谷深入进去,大概八十多公里,路在前几年是马道,车辆无法通行,近几年,当地的牧民们为了运输生活必需品,将马道拓宽成了机耕道,普通轿车依旧望而怯步,好在李主席神通广大,有当地的朋友开了一辆皮卡车来,并且答应送我们进去。在决定要不要去县牧场时我和燕子的内心都起了一丝犹豫,因为我们都带着女儿,原本的想法就是带女儿游览一下神仙池景区,然后结束一天行程直接回家,这会儿白林、李主席、还有其他一路众人都在嚷嚷着去县牧场,难道要我们兵分两路么?大家一同出来的,分成两拨怎么够意思呢?其实最主要的是在最早的原始计划里,我们是打算去县牧场的,是要去看牧场的落日的,是准备在牧场露营一晚喝一碗当地牧民们的酥油茶的。结果在打听消息的时候说去县牧场的道路被山洪冲毁了,今天到达此处,才知消息有误。
看看时间,才十点过一刻,此时如果和大家一起进去,也是可以的,毕竟听白林多次谈起的地方在我的内心还是留下了诸多渴望,同时在他优美的文字描述里也有读到。询问女儿,告知她去了县牧场也许就没时间进神仙池景区了,原以为她更向往美丽的神仙池,没想到这姑娘竟毫不迟疑,一撑一跃一个跨步就踏进了皮卡车的车斗里,同时还顺势把我手里端的一杯热腾腾的奶茶踢翻了。燕子母女看我们也随了大部队,内心不再纠结,个个整装待发,开始分发食物和饮料。
李主席找来的皮卡车除过驾驶员一共坐了9人,白林身宽体胖做了副驾座,我、刘姐、冷哥、还有森管局的陈姐,我们四个瘦子挤在了后排座位上,车斗里装着小松、刘姐的老公、白林的私人保镖皆司机唐师傅、还有就我家那假小子一样的姑娘。可还有的人怎么办呢?我们这一行可是有18个人啊,好在李主席的表弟小唐艺高人胆大,说皮卡车能走的路那么他的越野车肯定也没问题,同时政协刘主席也驾驶着他的私家越野车,毫不犹豫的跟在了队伍的后面。
车里播放着高亢热烈的藏歌曲。我打开车窗,心情有点小小的新奇和激动,因为路的崎岖和颠簸,车里的人情绪都很高涨。驾驶员就是李主席找来的当地朋友,名叫桑吉,一个很健谈的藏族中年汉子,他一边驾驶着车子一边热情的给大家介绍着这条峡谷里的景致,教大家用藏话说这是什么山那是什么河,很快我们就知道了脚下的这条河叫热摩河,倚着河的右岸耸立的大山叫嫩恩扎嘎山,嫩恩扎嘎的林间深处,就是我们原计划要去的嫩恩桑措神仙池风景区了。
车子沿着峡谷的底部贴着河的左岸很快驶进了深山,山林里古木参天,一派原始森林的景象,间或有一两匹健硕的马在林间的道路上疾驰而过,亦或几头悠闲的奶牛在河边低头吃草。它们皮毛油光水滑,体形健美,膘肥体壮,一看这些牲口的长势就知道这片河谷的水草有多么丰美。热摩河水流湍急,河面宽丈许,岸边随处能见到因砍伐或腐朽倒下的树木,甚至有些树木还倒向了对岸在河面自然搭起一座独木桥。看着眼前的风光,大家热议着这趟行程的各种可能,心情无比激动。大概二十多分钟以后,我们就来到了县牧场的第一个宽阔草坪——冬牧场。何为冬牧场,即是冬天的时候牧民们把牛羊从遥远的山岗上撵下来,赶到这里,因为这里离村庄不远。人和牲口都可以在离家近的地方度过一个暖冬。说是一个宽阔的草坪,其实面积也不过十来亩,有一幢牧民搭建的小木屋孤独的坐落在草坪上,这个季节这里的牧草生长的很茂盛,足有一膝之深,也很浓密。我正惊诧于这些野草何以生长的如此之茂密时,只听冷哥说,这些草种是他们县财政局拨专款给当地的老百姓买来播撒的,为了保证牛马能度过漫长的冬天,草料的储备是一个牧民家庭的第一要务。等秋天这些草结了籽,风再把成熟的籽吹进土壤里后,牧民们就开始收割了,一捆捆草料整齐的码到粮架上晾干,静待严冬的到来。
离开冬牧场,路变得越发的狭窄崎岖了,随着山势的陡增,车子在不断的攀高,左边跨出去一步就是高深的峡谷,右边是一眼望不到顶的山峰,路面上随处都滚落着大小不一的坚硬砾石。我们担心后面的两辆车跟不上,桑吉开的很慢,好在天气不错,前几天此处也没下过大雨,路面坚硬,也不用担心山上会有石头滚落下来。看着轮胎外两尺处就是幽深的峡谷,大家一开始还说说笑笑的声音突然就哑寂了,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能抓住的东西,不过看看驾驶员,好像没事人一样,他说这条路自从可以驾车进来,他走了数不清的趟数了,所以大家完全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听他如此一说,我们顿觉轻松了不少。
我坐在后排的最左边,微微探出头就可以瞥见谷底的景色,只见下面绿草如茵,三五成群的牛马在夏季阳光的照耀下,悠闲的啃食着大自然赐予它们的美味。河谷的植被保存的相当完好,目光所及是一整片幽密的林海,林海里耸立着卫兵一样挺拔的云杉,统一的色调里看不见其他的树种,密密麻麻顺着山脉的走向延绵到了无际的远方。而此刻的热摩河在阳光的照耀下绚丽的如同一匹金色的绸缎,在这些崇山峻岭之间蜿蜒盘旋。
我们从陡峭的山壁下来,继续前行大约二十多分钟,眼前就出现了一座小木桥,木桥对面是一片比之前所见的冬牧场稍微大一些的草坪,此处的河谷比之前走过的地方宽阔了许多,有以高山柳为主的灌木丛生长在坪地上,近水的地方灌木丛也很茂密,柳兰开的到处都是,紫色的花束在太阳下显得非常艳丽。有三栋破败的小木屋以坐东朝西的姿势分散在坪地边缘,每栋房子的前面都用木栅栏围了起来,有些还用土石夯成了围墙。屋旁有三四柱彩色的经幡在风中猎猎招展。但和先前所见到的情形一样,没有牧人,也没有牛马,宽阔的草坪在阳光的沐浴下呈现着绿波似的柔光。桑吉介绍说此处也是冬牧场,群山环绕下,这片牧场显得格外的宁静和安谧。大家从车里纷纷下来,孩子们欢呼着向草坪跑去,大人们则拿着相机寻找各种角度,记录下我们的足迹,记录下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原始和质朴。我伫立在桥上,一种在纷乱尘世里无法体悟的洁净和空灵自思绪中悠然升腾,如果生活交给我一个远方,不去别处,就选择这里吧,有山有水有阳光,生命中有了这些,还祈求什么。
作家白林在这里做了一番思考,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坐在溪边的断木上,右手里依旧是从来没有放下过的烟卷。我调侃说,老师,这个环境和您很搭调哦,不过要丢掉手中的烟。他嘿嘿一笑,说好吧,晚上就住这里了。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笑话,什么物资都没准备,看来即使他心里真有想在此露宿一晚的想法,也得等以后了。
时间过得很快,而我们的行程还不过半,桑吉催促着大家,说前面还有更美的景色。而我的心里则一直憧憬着走出这条峡谷后的草原风光,因为这里刚好是高山与草原的结合部,走出面前这座大山,就可以直抵国道213线。在我的想象中,路应该是这样的近。然而,我们又顺着河谷走了很远很远,我想象中的草原风光并没出现。
直到来到一处三叉路口,桑吉说左边是去县牧场,右边是到东北村牧场,询问我们究竟去哪边,白林说就走左边吧。走左边要过一座木桥,不仅仅人们要从上面走过,而且车辆也要驶过去 ,我们担心桥的承载力,好在三个驾驶员技术都是棒棒的,安安稳稳的将车驶过了桥。
过了桥,就是偌大的一个草场,比之前看到的那两个都大,李主席号召大家在此休息,一看时间已临近中午十二点。太阳非常明亮,也很火辣,我们下了车,一瞬间皮肤就被烧灼的发痛发痒,好在周围有很多茂密的灌木丛,白林第一个躲了进去。我拿着相机顶着烈日,在草地上拍了一些正在盛开的高原野花,有稀有的开出金色铃铛的川甘铁线莲、还有大片大片像蓝色蜻蜓一般傲立花枝的翠雀、白色的香青和紫色的柳兰遍地都是,甚至还发现了紧贴地皮生长的雪兔子。
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因为这些小小的精灵,它们散发的不仅仅是一缕芬芳,更重要的是在高原春夏秋冬如此恶劣的季节轮回中,它们昭示了一种生存的精神。所以当我的镜头面对它们时,我拍下的不仅是它们美丽的倩影,更有一种誓要保护它们的使命感。写到这里,想起了前些日子读的一本书——《中国---园林之母》,该书是由一百年前英国著名博物学家E.H威尔逊深入我国西部进行植物考察后写成的,作者前后四次,历时十二年到我国,足迹遍及我国长江中上游,甚至包括我如今所处山麓的另一边缘——松潘县。威尔逊在我国西部的考察曾轰动一时,采集植物标本6.5万余份,发现了许多新品种,并成功的将1500余种原产我国西部的园艺植物引种到欧美各地栽培。作者综合其考察经历和收获,得出结论:中国是世界园林之母,并最后以游记形式写成这本著名的植物科普书籍出版。想想一个外国人在那样的一个年代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就为了如今生长在我眼前的这些花草植物,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爱它们呢?在普通人眼里,它们的生命的确很弱小,但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在这片草场的眼里,它们是仙女般的存在。
紫外线的强烈已经快达到人体承受的极限,队友们纷纷躲进了林子里,一路的颠簸和兴奋也即刻松懈了下来。李主席号召大家就地午餐、休憩,补充水分和能量,我们在丛林里找了一块地势平坦的地方,从车里拿出各种垫子铺在草地上,然后再把早上分发好的食物和饮料从包里倒出来,18个人聚在一起,大快朵颐的美餐了一顿。灌木丛下的确很阴凉,常年在高原行走的人都知道,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和被阳光照射的地方它们是两个世界。大家或坐或躺,聊着这半天来的所见所闻,心情无比惬意。
貌似走了很远的路,其实从进到河沟开始,也不过二十来公里,桑吉告诉大家,前面要进去的路会越来越糟糕,皮卡车将继续走前面,其他车走后面,能走则走,不能走打道回府,大家一致同意。休息了一阵子,肚皮也填饱了,我们的兴致又回到了身上,一番整顿完毕,再次出发。
这段路还真不是危言耸听,桑吉驾驶着车辆,关掉了之前一直播放的音乐,双眼直视前方,路面差不多没有一处平坦,全是牧民的拖拉机辗出的一道道深凹,甚至有些地段因凹陷严重,积水很深,看不见路面。还有很多大块的石头埋在各处,硬生生的刮着车的底盘。路两旁的灌木丛以及山坡上的冷杉长势都很茂盛,不过愈往前走,山谷愈加宽阔。桑吉告诉我们在遥远的山岗上有我县最后的一片牧场,叫夏牧场,也是目前牧民们正在放牧的地方。白林一路都念叨着要到牧民家去喝茶,我问今天能喝吗?桑吉说不能,因为那片牧场还在山的那边的那边,车辆上不去,需要翻山走路,再者我们今天的时间也不允许,此时也快到下午三点。
我替白林遗憾,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一直期待的草原风光是多么的不切实际。
走了好一阵,不见后面的车跟上来,桑吉就找了一处宽阔地将车停下,今天就到此吧,他说。我们下了车,眼前是一块生长着很多高山柳的平坦地带,植被茂盛,山势低缓,草甸很宽,据说这里将成为我们国家目前正在建设的成兰铁路经过的站点,但方案在老百姓的口中不断的肯定又被否定,种种说法不一而终。看着眼前的这片原始自然风光,我思绪联翩。
原以为那两辆越野车因为路太烂而无法到达,谁知约莫一刻功夫,小唐师傅就载着李主席一行轰烈烈的来到了,付出一侧轮胎的护板被刮裂的代价,而政协刘主席开的那一辆,则一直没有出现。
我们在此地逗留了好一阵,拍了两车人的合影,也拍摄了一些躲在树荫下生长的花草,日头渐渐偏西,树荫开始浓郁,风从河谷徐徐吹来,竟有了薄薄的凉意。
时间从树梢移过的时候我们再次上了车,调转车头,走上来时的路。今天终究是没有走到那遥远的山岗,没有走到牧场的尽头,没有走进牧民的炊烟里,但我想此次的行程在我的生命中已经意义非凡,如此原始朴素的偏远之地,不能不说是我们现代人应该在内心秉持的一方净地。
回程的路上,小唐师傅的车轮爆胎,我们坐的皮卡车里,刘姐和陈姐因为颠簸脑袋被撞出了大包,政协刘主席开的车半途没了油,难怪后面没有跟上来,好在还能在返程时坚持到神仙池游客中心,后来李主席拖朋友给他买了油。
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我还是带着女儿进了一趟神仙池景区,当然不止我两个,还有燕子母女,刘姐和她老公,冷哥,政协刘主席和他爱人,其他人在游人中心喝茶聊天,静候我们游玩归来。
这一天的行程,在我十几年的高原生活中是在当地行走的最偏远的一处,也是远离了现代文明将自身置身于寂静山林寻求人生的旷达、高远和洁净的一处,我感谢摄协的这一次组织,感谢路途上相遇的这些原始生命密码,而对于我始终不曾到达的遥远山岗,相信它会一直萦绕在我的每一个午夜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