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那座坟茔 -----谨以此文献给在河南灵宝淘金的民工们 阳春三月,山坡上的映山红染出了春意,一些树枝,花草悄悄孕育着新绿,有些新芽被枯草掩盖得严严实实,还看不见。山坡下一幢吊角楼瓦房上冒着袅袅的烟雾,偶尔传来几声鸡呜狗叫声,园坝边的梯坎上,一对母女仰望着对面山坡上那座被刺花笼罩着坟茔。
十年了,一直在梦中久久缠绕的就是山那边的那座坟茔。可有谁知道在这坟茔里埋葬着一位四十五岁的巴山汉子追逐黄金梦的生命……
刚满十八岁的周二蛮就跟随村里人一起去了河南灵宝金矿打工,成为村里第一批在外“发财”的淘金人。5年后,周二蛮手里有点积蓄,经媒人介绍娶了工友的妹妹刘菊花。夫妻俩恩恩爱爱,婚后生下一双儿女,周二蛮除了过年,几乎没回过家,一直在金矿干活,一干就是十几年。他说,山里人一辈子就为了三件事:生一个儿子、盖一栋房子、再娶一个儿媳妇,家族香火就可以延续了。要趁自己年轻力壮,多挣点钱让娃儿们过上好日子。他每天俯身鱼贯地在六至八尺宽的山洞中用空压机打炮眼。空压机钻头吐岀的岩粉直接扑打在脸上。黑心的金矿老板们从不改进打水钻,減少灰尘。因为打水钻进度比较慢,进度慢就影响老板的利润。他们也知道这样干会生病的,但不干不行啊,孩子读书,生活费没有着落。他们的工作环境极差,洞顶支撑着木桩,地下流着被矿灰污染的水,由于通风设备差,洞中空气中夹杂的灰尘沉重而闷热,顶壁还不断地落下水点。稍一抬头便要碰着顶壁。主巷道里不时传出轰隆……轰隆……轰隆……拉矿车声音,他们每天就这样干着“埋”了没有“死”的体力活。 谁知道没过几年,村里几位在金矿的“老矿工”感到身体有些不适,经常出现喘气困难,咳嗽严重时还带有血块。这下村民慌了神,都以为得了“痨病”(肺结核)。没过多久周二蛮的大舅哥,也就是工友刘友金死了。 紧接着,二舅哥刘友银也不行了,到医院检查是Ⅲ期矽肺病,周二蛮开始紧张起来。看着当年一起在金矿干活的工友一个个倒下,他觉得自己身体还暂无任何反应,寻思着是不是自己的命“硬”,躲过了这个致命的矽肺病。已过了四十岁的他再也不敢去金矿了,在本地打短工。混了三年,矽肺病到底还是来了,刚开始是咳嗽气喘、全身没力气。在金矿打工挣来的钱都花在医药费上了。 2012年冬天,周二蛮四十五岁,本来处于壮年期是家庭的顶梁柱,现在却变成一个个需要钱治病、需要人来照顾。对于一个患者家庭将是一个什么概念?周二蛮彻底失去了劳动力,几乎成了“废人”,两个孩子也随之面临辍学。但他还是抱着治好病的希望,“哪怕是捡垃圾,也要想办法给娃儿盖上新房、娶上媳妇,这是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为了减少家中经济负担,周二蛮要回家治疗。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周二蛮不能进食了,只能靠输养液维持生命,鼻腔里插着呼吸机,每天只能趴在床上。这是尘肺病人最后的挣扎日子。昏暗的屋子里,只能听到他艰难地咳嗽和喘气,妻子守在一旁不时用纸擦去嘴里吐出的血块,一天至少要用去两卷卫生纸。 尽管已经入冬,土坯瓦房本来就温度低,但周二蛮每天还要吹电风扇。没有人能知道那是矽肺病人最后时刻的煎熬——由于心肺衰竭,经常会感到燥热难受,喘不上气憋得脸脖子通红,“觉得空气不够吸,打开风扇吹吹能好受点。这天夜里,大山里的这户人家一直没有关灯。刘菊花一直坐在床上抱着丈夫生怕他这口气上不来,凌晨5点多,周二蛮身旁呼吸机里的水泡在剧烈翻滚,他有气无力地说,“我心里烫得很,快叫村医过来救救我,一定要撑到明天,等女儿回来我要看她最后一眼,我才走啊”。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夫妻俩紧紧地抱在一起痛哭。刘菊花要周二蛮挺住,不能撇下这个家,周二蛮无力地摇摇头,说自己撑不住了。昏迷一会后,慢慢地睁开双眼,两只求生的大眼睛望着身旁的妻子,紧紧地拽住儿子的手,使出他心肺最后一口气说:“对不起,儿子,爸实在撑不住了,你要孝尽母亲啊……”雄鸡已叫二遍,四十五岁的周二蛮带着无尽的遗憾,死在了妻子怀里。 失去了丈夫的刘菊花生活一下迭入低谷,看到一双儿女刘菊花又坚强了起来。她含辛茹苦一边打工,一边抚养孩子。在乡党委,政府的关心下,在县贫困学生帮扶协会的爱心人士和志愿者们帮扶下儿子读了职业学校,女儿考上了大学。 今天是清明节,学校放了假,周二蛮女儿提着去上坟祭祀用的香焟钱纸,同她母亲来到周二蛮坟前。祭祀仪式结束后,周子霞双膝跪在坟前,满面泪水颤声说道:父亲,你的女儿没有辜负你的希望,我们家在县贫困学生帮扶协会的爱心人士和志愿者们帮助下,我考上了川北医学院今年大学即将毕业。今后,我一定要努力工作,研究治疗矽肺病的办法,让矽肺病人减少痛苦,达到根治效果回报社会对我的关爱,我一定要把爱心传递下去…… 作者提示: 矽肺病也叫尘肺病,成因是由于劳动者长期吸入大量含有游离二氧化硅粉尘所引发的肺组织纤维化为主的全身性疾病,是尘肺类职业病中最常见、影响面广、发展快、发病人数多且最为严重的一种。 矽肺病是看不见的“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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