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盐亭安佛篇之三探访安佛的蚕桑史
尾巴老幺
安佛凤凰村五组有一块平坝叫做洞坝子,发源于忠义寨脚经马郎驿旁的宝马河自西向东奔来,河流在其西面的元宝山麓折向北去。坝上生长着一棵桑树,当地96高龄的陈泽安老先生曾对周围人讲,这树在他很小时就枝繁叶茂,其孩童时还多次顽皮地爬到树上享受桑葚。历经岁月洗礼,华丽的树冠早已不再,老树只剩下5尺余高的空心树干,树身满是皱纹。春天到,东风疾,新枝居然从皲裂的树皮里钻出来,沐浴春天的阳光雨露,枝叶长势良好。矮小的身躯恰好避过狂风暴雨的肆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古树在主人的用心剪裁下依然风姿绰约。老树寂寞地矗立在那里,静静地聆听宝马河的欢歌,默默地念叨东面山后“嫘帛沟”流传的桑蚕传奇。
洞坝子方圆5里,山岭绵延,沟壑众多;岭岗有名,谷涧余史。众多的山谷中要数“嫘帛沟”、“麻地沟”和“棉地沟”三沟的内涵非凡。
“嫘帛沟”,当地发音为“雷布沟”。此地处川北,人类居住历史悠久,独特的四川方言灌赤片在这里保留了下来。独特的语言孤岛造成“嫘”发音为“雷”或“罗”、“帛”发音为“布”。帛为 “丝、麻、葛” 等多种纤维的顶级织物,帛在材质、颜色、形制方面的功能与现在藏族同胞的哈达完全一致,藏汉本一家,所以有专家说哈达应为古华夏族传世的活文物。“帛”是丝绸织品,“布”作为现在意义上的“布”,其实也是当地百姓对嫘祖发明驱寒保暖织物的亲切称谓,就特指绢绸之物。此地距西陵故国嫘祖墓直线距离10余千米,直接或者间接都表明嫘祖的勋业给此地留下深深的历史痕迹。联想嫘祖是养蚕制衣的发明者,再加此沟南北走向,命名为“嫘帛沟”肯定与纪念、祭祀先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麻地沟”位于洞坝子北面。老幺小时候亲眼见父亲将青麻的杆剥皮,用小刀或竹刀刮取纤维搓成绳索。青麻实际就是中国苎麻,原产地在中国,中国栽种苎麻历史可以追溯到4700年前。苎麻纤维长,富有弹性,耐水、热性能强,绝缘效果佳,是优良的纺织原料;其根有利尿、清热、安胎作用,还可以治腹痛、下血等症;其叶熬制出的膏药有止血功效……用途非常广泛。嫘祖抽丝编绢,但能穿绫罗绸缎的也只有皇亲国戚、名流官宦、大富人家,在棉花未传入中国前,老百姓的衣着也只能是麻类织品。黄麻、红麻传入中国后,庶民百姓的选择多了一些,但也是这麻换那麻而已。
“棉地沟”位于洞坝子东面北面。棉花的原产地在今天的印度和阿拉伯等地区,其传入中国之前,填充枕褥的只有木棉。中国汉字的演化历史也可以证明这点:宋之前有此“绵”而无彼“棉”;带丝字旁一说明木棉纤维呈丝状,二说明其如蚕丝般难得。棉花的传入最迟可能在南北朝时期,分别从河西走廊入甘陕,从海上丝绸之路入泉州。先在南方推广种植,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在全国强势推进。这个这个时期值得玩味,因为老幺的先祖恰好赶上历史上的第二次大规模“湖广填四川”运动。
名不见经传的三条小沟深藏着中国古代农业的历史,这绝对不是巧合。有人可能要用四川历史上七次大规模人口迁入来批驳老幺的意淫。老幺将人口迁入总结为:惠王得厚礼,反客主蜀山。六国遭新灭,豪强家西南。皇叔图伟业,流民自陕甘。金国踞黄河,新人源中原。元末逢乱世,湖广填四川。大王荡巴蜀,湖广挂泪眼。抗日起烽火,避祸涌千万。新权求进步,落户奉血汗。即便如此,我要强调的是:四川人口的锐减或迁出,一部分原住民仍在四川薪火相延。 “八大王” 张献忠当年转战入川也并不是杀得片甲不留,其兵指盐亭,会真的打雷寨就没有攻下来(又叫“打碗寨”“震雷寨”);洗泽的“天生(星)寨”、“忠义寨”也没有拿下来;降服的“洞天寨”受到其安抚。金孔地区至今流传着民谣:“天生寨,忠义寨,三天三夜打不败;男人背石头,女人砸得快……”“先吃包子后吃烟,后又瓦解一洞天。”安佛、洗泽任姓百姓就是北宋任伯传五大房后嗣,他们千百年来就在这里居住、生活。“棉地沟”是响应当时国家号召而改取的,其他两沟名字皆历史悠久。
中国文化是玉文化,中国至少有8000年的玉文化。玉璞纯真,6500-5000年前的红山文化遗址就出土过珍贵文物玉猪龙。人如玉,借指其品德高尚;几千年来,儒家大修“玉璞”箴理。中国文化也是龙凤文化,这是从图腾角度来说的。现实中并没有龙、没有凤,也没有凰。现在挖出的恐龙化石,那是至少为6500万年前的两栖动物石化遗骸,和神兽“龙”沾不上边的。龙凤实际就是远古先民们所崇拜动物的神化产物,我们这个民族历经千万年,不同部落交汇、融合然后形成联盟,大家的图腾综合在一起,龙凤就诞生了。中国文化同时还是蚕桑、丝绸文化。1978年,金孔桂花修桥挖基到10米时工人们掘出桑树和东方巨齿象化石。有桑必有蚕,其时它们还没有被驯化;桑是土桑,蚕是野蚕,安佛人亲切地把野蚕叫做天蚕。丝绸绢物穿在身上不只是衣着光鲜、地位显赫,不只是告别蛮荒、文明到来。几千年过去了,人们赋予绢绸安康、吉祥、幸福、美好的含义。嫘祖幻化为蚕神、行神后,人们憧憬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是人们一生的追求,开拓、创新、拼搏、进取精神成为蚕桑文化的主旨;这是中华文化的精髓,因此说中国文化就是蚕桑文化。幸运之神眷顾盐亭,盐亭因嫘祖而骄傲;历史也赐福于安佛,因安佛有“嫘帛沟”、“麻地沟”和“棉地沟”。
古代帝王重视农桑生产,有的还命令皇后或宠爱的妃子亲自主持先蚕祭祀活动;老百姓更是把栽桑养蚕当作兴家立业之根本。即使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养蚕也是老幺家重要的致富手段。桑叶铺满,沙沙的乐音传入双耳,老幺非常惬意。蚕茧变成钞票,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享受庆功宴,高兴劲儿甭提了。第二天,老幺擎着父亲递过来的学费奔向学校,这下不担心老师的“温馨提示”了。对蚕神的敬畏嵌入包括老幺在内的许多小朋友的童年。新年前,母亲总是在提醒自己的孩子大年初一要上贡,并念叨着“一鸡二犬,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蚕”,因为特别强调“七人八蚕”,所以后面什么生肖过年却忘了。大年初一这天,孩子们总是自告奋勇地端着香喷喷的米饭供奉蚕神,那时生活艰苦,见到白花花的米饭就垂涎欲滴;但怕得罪神仙,刚刚闪出的“杂念”一下子踪影全无,两只小手恭恭敬敬地将贡品呈上。初八这天,孩子们还在被窝时就听到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大人们在给蚕神披红鸣炮。老幺因父母教诲,对蚕和蚕业有着深刻的认识。蚕一身是宝:吃的是桑叶,排泄物是池鱼的好饲料,或直接作为肥料撒在农田里;吐丝结茧,可以抽丝编绢;剩下的尾料可以制作蚕丝被,质量轻却非常暖和;里面的蛹,缫丝工人亲切地称为“蚕牛儿”, “蚕牛儿”富含蛋白质和多种氨基酸,食补价值高;即使蚕生病成为了“僵蚕”,也可用作药材。现在,有些地方春节期间讲究“七不出门八不归家”,不知是不是旧时怕影响蚕神享贡的习俗迁移。
包括安佛在内的盐亭各地栽桑养蚕历史悠久,这是史家定论。建国后,县置蚕业局专管蚕桑生产,同是农业生产主管部门,其地位就与众不同。各乡镇还配设蚕桑站,大的区镇或重要的地区专设蚕茧收购站(茧庄)。时至今日,老幺还记得陈宗云、敬青山、任冠宇等几代安佛“蚕桑专家”曾利用广播公开授课。桑树幼苗的培育、栽种、施肥;枝条的嫁接;器具消毒;小蚕护理、大蚕饲养、老蚕上“龙”……知识专业性强,内容详尽。那时,蚕桑站长地位很高,为乡镇八大员之一。政府重视,政策强调,安佛也积极从“栽植方法、良种桑推广、科学管理”上下硬功夫,渐渐地,安佛的蚕桑事业也推向新的高潮。1991年蚕种达到4390张,蚕茧产量102140公斤,92年张数不变,产量却达到128180公斤。
安佛的栽桑养蚕史是嫘祖故里盐亭相关产业发展历程的缩影。盐亭的丝绸织品在古代就蜚声大江南北,“鹅溪绢”成为盐亭那时的代名词,是古代的著名商标。唐(周)女皇帝武则天诗云“丝绸龟子富,贝锦鹅溪绢”;清朝康熙帝也动情赋曰“自是西陵功德盛,万年衣被泽无疆”;大诗人李白亦云“一谈一笑真颜色,鹅溪贝锦真旁声”;文豪苏轼也有相关诗作传于后世……盐亭人一直传承丝绸工艺的认真、严谨,丝绸产品屡获殊荣。盐亭丝绸厂生产的19/22D白厂生丝多次获得省级自动缫丝第一名;1975年秋,国家商检总局“商检封识钳”授予盐亭丝绸厂,该厂产品出厂后直接进入国际市场。进入21世纪,各乡镇再掀蚕桑生产的新高潮,乡镇丝绸厂如雨后春笋般建起。技术水平低,片面追求利润,质量意识差,结果经济效益低;后来,为了抢占市场份额又互相压低价格,造成整个行业亏损,企业相继倒闭。产品积压,为了减亏,反过来压低蚕茧收购价格;贱价伤农,蚕农纷纷挖掉桑树,大片大片优质桑园被毁,桑树当作薪柴发挥它最后的余热。不切实际,盲目跟进……一系列人为原因,盐亭几千年的佳誉毁于一旦。
如今,很多地方都像洞坝子一样,只有几株老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在风中,他沉吟先蚕的丰功伟绩;在雨中,他感叹“鹅溪绢”的名垂青史;在雪中,他倾诉自己的困惑和烦恼;当新一轮旭日东升时,他都高兴地认为希望来了。
尾巴老幺
2016年9月6日截稿
尾巴老幺:陈朝伟,金孔初中教师,盐亭作协会员,文同诗社会员,绵阳4·16“企业历史文化传承与发展委员会”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