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遗漏,补上(见末二段):
病房见闻
父亲生病住院大半月,先后住过两间病房。 第一间病房,除父亲外,另有俩老头,皆属古稀,一个71,一个73,均小父亲20多岁。
人一有病,心情往往就会变坏。病重而又高龄的老人,情绪更容易变得糟糕。病房的仨病人,有一共同病症:脑梗。俩古稀的,半边身子失灵,不能起身下床;虽能看能听,但不能说。其中一个,无论你问什么,他的反应,总是摇头。即便是同意、认可,也还是摇头。另一个则只用“哼”作回应。超古稀的,因瘫痪卧床多年,几乎所有脏器功能都趋于衰竭,神志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对给他打吊针的护士,极不欢迎。这也难怪,他的血管早已萎缩,给他套针,如果是实习的护士,往往费了半天的劲,仍弄不好,甚至连血管都找不着;这边厢,病人已很不耐烦了。留置针隔天换,左手肿了套右手,没几天,两只手便伤痕累累。不吃东西,医生准备给他插胃管,他誓死不从。频繁的化验抽血、口腔雾化、两小时一次的测血压,使他不胜其烦。清醒时,他会说:打蒋介石那阵,也没这么难受。
他是老兵,平时最喜欢回忆、述说的,就是行军打仗的“那阵”。多年前曾听他讲,某次黑夜里,山地急行军,蛇一样蜿蜒的小路,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深渊。走着走着,大雨来了。走着走着,听见“啊”的一声,就又少了一个同志。“少了一个同志”,说得多么简单、平常!
老兵的医疗费用,差不多能全部报销。他现在的坏心情,他对医生护士的不友好(包括叫骂和抓打护士拿针的手),与住院费用的畸高无关,纯属讨厌的疾病所致。因住院费用畸高而加剧坏心情的,是那位只会摇头的老头。他做过几十年的村官,行事公正,不霸不贪,口碑甚好。又多才多艺,石匠、木匠、篾匠、泥水匠,还有骟匠,一身而数任,还能拉二胡。从广东赶回来的女婿,说他这位老丈人,啥都好,就一点,疼钱,只挣不花。发病前一天,还在建筑工地干活。入院三四天,已用去一万多元。雇他的老板,顾念人情,给了两千元,便不再理会。家人不满意,却又无法,因为发病在家而非工地,况且去打工又没签合同。这院住下去,得花掉好多万哪!新农合医保,能报销多少?
我问,这么大年纪了,何必还去打工?那女婿说,不行,他耍不惯。待在家里,又无法种庄稼。从绿水洞煤矿扩大采煤后,村里的水源就枯了,连吃的水都靠政府用车拉。平常落点雨,也要尽量收集起来。他又好强,什么都会,不出去挣钱,怎么可能?
老头躺在床上,一直马着脸。这天,从老家来了一群亲戚看望老头,老老少少挤满病房。老头仍是马脸。突然,老头气急败坏地连声“嗯呀!”一边“嗯呀”,一边用没套针的手,扯掉氧气管,又要扯输液管。床边的护士立即加以制止,却被他抓了一把。老头的女婿见状,先把众人请出病房,再给护士赔礼、解释,说老头是担心这么多人来,中午要吃掉多少钱?并非针对你们医生护士。他就疼钱!
这天下午,我瞅到对面A区的病房空出了一间,而且只有两张床,便和管事的护士商量,将父亲转了过去。 新病房安静了几天后,来了一个年轻病人。37岁,在山东省一家销售化妆品的公司上班,刚结婚不久,小两口在上海买了两套房。按揭的,病人的妈说。哪晓得得了这个病,都头痛了一个多月了,就吃点止痛药,人瘦了二十几斤,也不向公司请假,说请半个月的假,工资要扣三四千。还是我们把他弄回来住这个院的。
过了一会儿,作母亲的去取了检查报告回来,一脸愁云惨雾。报告结论是:脑癌。可她不能告诉儿子,还不能让儿子看见自己的眼泪。
下午,年轻的脑癌病人转往外科去了。又住进来一古稀老太,也脑梗,不说话。农村来的。三个儿子送来。大概是头一次进市级大医院,仨儿子都显得不知所措,连病床的护栏都撑不起来。一个儿子对另一个说,去外面店里买点卷纸。另一个回答,你去嘛。也许有另外的原因。病人饿了,一个儿子从外面买了饭来,端到床边,像是对着一个收账的人说,吃嘛!吃不吃?还好,最小的一个儿子对妈孝顺,很多事情就由他处理了,而且让妈满意。
父亲的病情稳住后,医生便向我们暗示,可考虑出院了,并强调说,这场秋雨过后,病房的床位就会紧张起来。父亲自己也想回家。因为网购的护理床尚未送到,就又在病房“赖”了两天。
这两天,去其它楼层的病房看了看,大多数都是满员。尤其骨科,病房外走廊里,病床摆得密密麻麻,有一张病床,竟然躺着两个输液的伤者!可是还不够,病床一张一张又向医技楼那边侵占过去。在这里,听得最多的是“车祸”两个字。不忍细看众多伤者的痛苦表情,却已经看得有些傻眼,有些惊心。不由得想,汽车爆炸式地增多了,进入寻常百姓家了,给人类带来的,福多,还是祸多?利大,还是害大?
走出医院后,心情久难平。
2016.9.9.于中桥莲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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