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部长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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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以后，贾部长收到了小霞寄回来的第一封信，信中无非是些沿途见闻及进大学的新鲜，愉悦之感。然而，信上那般“爸爸”前，“妈妈”后的亲热劲，确实甜蜜了老两口的那颗心。
接着，儿子的信也回来了，信中说他收到了小霞从清华发来的热情洋溢的信。小霞在信中告诉他，要在部队好好工作，等大学毕业后他俩就结婚。
小林和小霞的信，一封又一封，象捷报般飞来，每封信所传来的好消息，都象给老两口注射了一支兴奋剂，使他们高兴许多日，这样地一直到放寒假。
新年到了，小林约小霞回家过春节，自己请了探亲假，回了家，贾部长夫妇遗憾的是媳妇竟没回来。腊月二十九日那天，他们才收到小霞的一封信，告诉他们，她最近才入了党，学校号召新党员应当留校，搞好学校的宣传工作，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所以不能回来一起欢度春节了。这封信，父母并没感到有啥不妥，而小林却感到很是扫兴。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了，贾部长家的酒席是丰盛的，儿子和两个女儿都回来了。若在往年，可算是团团圆圆，共亨天伦之乐了。然而今年的气氛却大为不同，小林总有些心神不定，仿佛失掉了什么东西，老两口见儿子心绪不好，也感到小霞未能回来，确实是美中不足。然而既然是学校的号召，小霞政治上追求进步是好事，这事不能责怪她，于是，老两口又给儿子作工作。
“不要性急嘛，小霞不是答应毕业后与你结婚吗？”
两个妹妹也趁势打圆场：“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明天我也要回部队去了，部队也在号召过革命化的春节哩？”小林是专程请探亲假回来的，没有能见到他的心上人，实在感到了无意趣。
“你这孩子，耍了朋友，就忘了爹妈了，回都回来了，多住两天不好吗？”小林的母亲冯福珍听说儿子刚回来又要走，甩出几句剌耳的话来。
“如果部队确实需要，你在家里又呆不住，也可以提前走，但不一定是明天！”贾部长对儿子向来都很宽容，今天也不例外。
这局面，使每个人都感到索然无味，原本准备充分的一场欢度春节的家庭盛会，竟至草草收场，不欢而散了。
小霞虽然没有回来，但给贾家的书信却一如往常,总是把老俩口喊得甜甜的,一口一个“爸”，一口一个“妈”，就是自己的儿子小林也没那么亲热过。时不时还寄回她与同学到工厂，到农村，到部队学工、学农、学军的照片。照片里，他们这未来的儿媳妇比过去显得愈加风姿绰约、美艳动人了。看着照片上的人儿，老两口常常笑得合不拢嘴，仿佛比儿子更急于盼到小霞毕业，常常扳着指头计算着已经过去了的岁月，期盼小霞毕业回家，与儿子小林完婚的强烈愿望与日俱增。与此同时，他们也期盼儿子小林在部队要积极上进，至少也应该捞个连长以上的官儿当当，要不，又怎么能配得上小霞这个清华大学的高才生呢？可小林来信却告诉他们，他至今还只是普通党员，上士班长，如果再连个排长都升不上去，到年底就只能复员了。为此，老俩口常常有一种莫名的担心，怕小林果真有一天复员转业，回到农村，那美如天仙的媳妇不就会飞了吗？他们对儿子的不争气，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心中常怀忐忑与不安。这样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间已过去三个年头了。
当着第四个年头到来的时候，贾部长夫妻俩越来越感觉到了世事的沧桑。
首先，是贾部长亨通的官运似乎已走到了尽头。他已不再如已往那样是个大忙人。自去年恢复招生考试制度后，人们凭真本事参考，只要能达到录取分数线的，就可以直接上大中专了。考生的体检、政审，只需要通过他原来的下属机构——教育办公室具体操作，报经区委办公室签字盖章就可以了。这使他第一次尝到了大权旁落的滋味，感受最深的是“人走茶凉”，他还差五年才到退休年龄，可走在街上，却早已没有了昔日的风光，过去一见他就点头哈腰的人，而今也居然对他爱理不理了。真是世态炎凉啊！回到家里，妻子冯福珍还要不停地念叨：
“看见了吧?过去每到招生时节，我们家里就门庭若市，送东西还生怕送不上，而今，别人屙尿都不朝你这方，现在连香烟、茶叶都得自己买了，这些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啊！”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触到了贾部长的“疮疤疤”。贾部长更是胀红了脸骂她：
“头发长，见识短，两眼只盯着别人的小恩小惠！”
“哎，我见识浅，那你长吁短叹的又为了啥？”妻子照样毫不理会的顶撞他，有时会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其次，是儿子每次的来信越来越显得底气不足了，最近一封信这样写道：
“爸，妈：儿子没出息，辜负了二老要我在部队发展的希望。最近，首长们大会小会都在讲：要正确对待服役与退役，要像雷锋同志那样，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颗闪闪发亮的螺丝灯。……首长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没有老兵的退役，就不能有新兵的补充，我们这支人民军队，就不能吐故纳新，永葆青春。所以我已经作好了随时复员退伍的准备，今年新兵入伍的日子，很可能就是我们老兵离队的日子，你们就等着我的消息吧，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儿子的信上说得挺轻松，可对老两口来说，这却是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他们当初送儿子当兵，可是希望他能混个一官半职，回地方后，凭他贾部长的能量，至少可以争取个股长、科长、局长之类官儿当当，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泡汤了！
“你赶紧去组织、人事部门通融通融，让咱们小林回来后的安置不至太窝囊吧！”妻子总是未雨绸缪。
“你以为还象过去那么方便吗？县上的组织人事部门如今都作了大调整，原来那些老关系早已不复存在了！过去别人能帮我，是因为我能帮别人，这叫‘换工抠背’，现在而今眼目下，我拿啥子给别人交换？”贾部长也有他苦恼的事，这官场有时也如商场啊！
第三，最近一年多来，小霞的信件越来越少了。偶尔写来一封信，已没有了先前的激情，常常不过寥寥数语，仿佛是在走形式。有一次小林还在信中隐隐约约地说：他与小霞在信中还吵过架了。看来，颇有些前景不妙啊！接到儿子可能很快退伍的消息，他们的心里更象是卡了一块骨头，再也自在不起来了！
秋季征兵结束不久，儿子果然复员退伍了。说来也怪，向来神通广大的贾部长，对儿子的安置居然一筹莫展，真是“凤凰落毛不如鸡”啊！幸亏区委王书记看在老同志的份上，给安排到区农村站去做了个副站长。这时贾部长才有些后悔，在王书记被打成走资派靠边站的时候，他不该用那么刻薄的的语言去攻击他……。
但从此以后，儿子与小霞的婚事，便越来越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儿子近来也越来越变得性情暴躁，在家里动辄发火甩东西，在外面经常独自一人喝闷酒,喝得酪酊大醉,深更半夜不回家。老俩口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们知道，儿子心里苦啊。自去年与小霞在信上闹翻后，至今还没收到过她一封信，儿子一封封表示歉意的信，却是石沉大海，看来八成是吹了！儿子这是在饱受失恋的煎熬啊！可怜天下父母心，特别是作为父亲的贾部长，他把儿子婚恋的失败联系到自身的仕途坎坷上来，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大权旁落，风光不再才有今日的窘迫啊！他甚至隐约地意识到，小霞向儿子最初的示好，压根就是一种阴谋，小霞就是通过他贾部长的提携，才得以跨进清华的大门啊！想到这些，他百感交集，悔恨交加，悔自己不该把一个未过门的媳妇捧进了清华，恨小霞这妞不该过河拆桥。但母亲冯福珍还常常心存侥幸，说也可能是年轻人之间闹点别扭，终会好起来的。贾部长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他似乎已预感到了最坏的结果。这问题一直纠缠着，使贾部长也变得多愁善感，经常食不甘味，睡眠大减，心绪不宁，渐渐地，那副肥胖的身子骨也日渐消瘦下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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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0-9 08: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