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世良:“老方” 散桶生日宴

道法自然2 · 发表于 2017-7-3 13:55

“两学一做，重拾信心”征文

“老方” 散桶生日宴

马湖小学彭世良

父亲节那天中午，洗甲村书记方胜明开会回来，递给坐在散桶上抽叶子烟的方孝富一条紫云烟：“老汉儿，等两天就是你的生日了，这是给你的礼物，那天就抽这个，不要叶子烟搭得噗噗的，一地吐得兮脏。今年就一家人加上你那几个乱戳（川牌）伙伴一起过。”方大爷一听，就有点不服气：“我们哪次没有搁灰盆在桌子下呢？去年就跟你说不要声张，我们一家人吃顿饭，再打几圈乱戳热闹一下就行了，结果闹了十几桌。平时都没得啥来往的“叫花子”，两个月都没得就要你把菌场低价承包给他，你不答应，现在都还不安逸你，到处放你烂药。”方胜明一听这事就软了下来：“你硬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过后我跟你认错了的嘛。”随即又嘟囔一句：“真是‘老方’。”方大爷没有听到最后一句，得意地说：“不捏到你的七寸子，今年你还依我？”方胜明讨好地说：“是是是。今年要重点整治乡村小腐败，我也要带头嘛。”方大爷接着说：“电视里说是微腐败，以为我不晓得。”方胜明起身说：“不跟你扯了，还要到15组去商量猕猴桃农村淘宝室咋弄。”

方大爷今年75岁了，除耳朵有点背，身体还好，年轻时就认死理，啥事都要争个先。二十出头就在攀枝花啦啦铜矿被评为三线建设积极份子，后来回到生产队，把“散桶”发扬光大，玩的飞转，当了生产队长，不两年就入了党。现在党龄都要50年了。

有一年上公粮的季节，秋雨绵绵，谷子晒得不像往年那样脆干，时间又催得紧，本村出身的一个检验员考虑到他那个队人多地少，每年春分一过，都要到山里借玉米，秋来还大米，就说勉强能入仓，先加工这批就是了。他却说：“我才不吃你这个字眼子，三队人穷志不穷，二天说三队豁（糊弄）国家。”转身就带着队伍嘎吱嘎吱地把几十担谷子挑回去了，五六里路，整得队伍里怨声载道。晒到脆干上交时已超过期限，挨了一顿批评，连大队副书记的提名也黄了。最后分口粮，连同玉米，每户少了将近三十斤。那个年代，三十斤，青黄不接的几个月，要少流好多青口水啊！全生产队的人都抱怨他颤翎子（逞强之意），脑壳有点“方”。从此，年纪轻轻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方”。

当年洗甲沟一带，就只有”老方”所在的三队拌桶打谷子是讲究配合的，叫“散桶”。只顾把谷子胡乱打下来，只能叫“老牛pen（倚靠）坎坎”，不配叫散桶。散桶的打法是拌桶两边各站一个壮劳力，只管打谷子，两个手脚麻利的人负责走谷把。撑杆围席弄好，谷把递上来，两个壮劳力一个眼神，先后高高举起，重重摔下，打在拌桶板壁上，回弹起手，饱满的谷粒儿簌簌落到桶里，再在桶上沿由重至轻敲打几下，打下半生不熟的谷粒，最后一下顺势将谷草丢在旁边码起。田野上就响起劲道而有节奏的“嘭—淙-嘭-淙-嘭-哧-嘭-哧……”声音，丰收的喜悦顿时传遍每个农人的心田，割谷的女人们也踩着这个节奏干得更欢。早些时候，每张拌桶声响大小、音质高低差距很大，田里的响声像杂牌军。后来，“老方”发现老香樟树板子做的桶声音响亮而不尖利，浑厚而不沉闷。从此，满眼金黄时节，秋阳高照，三队洪亮的桶声响起，沟里都知道，三队开干了。那此起彼伏的声音，是开桶的号角，丰收的快鼓。有时过路的汉子会驻足吃烟，观看一会儿”老方”的 “表演”：粗壮的双脚稳稳地插进稻田，身影舞动，如弯弓不断发力，有力的双手紧握谷把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手起谷落，若金粒撒地，草垛像俄罗斯方块噌噌上涨。动作连贯顺畅，神态轻松自然。每年“七一”，公社评选先进党员，印有“为人民服务”的草帽一戴， “老方”一脸自豪。

后来，分产到户，”老方”一家总是第一个先打完谷子，那些家里有病人的、男人在外工作的，只要求一声，他就会二话不说卖力地帮人家，报酬就是一日三餐，条件稍好些的再买包锦竹烟给他；后来，外出打工潮兴起，打谷子按亩计价，他也扛起散桶拉起一套班子挣钱。但他不收高价，打得干净，活路倒是做不完。凭着一手好农活养大了四个儿女，还有一个中专生，一个高中生。高中生就是现在的村支书方胜明；再后来，打谷机进入农家，散桶就逐渐沉睡在堂屋的角落里；再后来，儿女一个个成家立业了，“老方”变成了方大爷，他就把散桶从堂屋里搬到正屋壁下，口子对外竖起放着，没事的时候坐在上面抽叶子烟。夏天，他会把散桶拉倒天井里晒晒，怕潮湿霉坏了。这几年，他和老伴做做菜园，干完活，就和几个年轻时合得来的老伙伴在散桶前打打乱戳，他总是坐在散桶上。去年搬小区，小儿子瞧上了散桶上的香樟木，说是拿去打个茶几，古色古香的。他一听就火了：“打它的主意？想都不要想。”

父亲节的第三天是”老方”的生日。太阳照到天井后，他开始用井水把散桶洗一遍，然后用干帕子擦干，儿女和老伙伴都陆续迈进门槛。”老方”先给老伙伴一人一包紫云，再和他们将散桶抬上阶沿，底朝天放好，四周摆上小凳。”老方”说：“我们今天打牌吃饭都在拌桶上，有意见不？”大伙自然顺着他说：“今天你是寿星，你说了算。”

中午的主菜是青豆烧鸭、盐菜蒸腊肉、回锅肉、大女儿从街上买来的凉拌猪耳朵，摆了两桌。 “老方”几个就在散桶上，一小杯祝寿酒喝完，“老方”说：“现在喝转转酒。我们几个老头儿，像散桶一样的整法，两人一组，用筷子敲碗，敲出高低快慢的声音来，整错的那个喝酒。年纪大了，嘴唇沾一下都行，来三杯就吃饭，饭后打乱戳。”几个大爷齐声说：“要得。”他转过身对方胜明说：“你来当判官。”于是，散桶上想起了像“嘭—淙-嘭-淙-嘭-哧嘭-哧……”的敲碗声和罚酒的欢笑声。饭后，“老方”他们在散桶上打了四圈乱戳，整到太阳落山。他输了五十几块玉麦籽，算下来二十多块钱，但他一直都笑眯了。

今天，“老方”才觉得是给自己过的生日，没有喧闹，只有热闹；没有陪笑，只有欢笑。

2017.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