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崃经纬》
忆李克耻书记
唐才铭口述 唐文栋整理
缘 起
前一阵，笔者欲写一篇关于前进凤凰村农工商改革的回忆文章，请家父好好回忆一下他当年跟随李克耻书记跑前进凤凰村的一些具体情况。
家父答疑解惑后，感触颇多。他深情地对我说：“如果当年没有像赵紫阳丶谭启龙丶李克耻（人们尊称草鞋书记）等一大批实干家们的求真务实和敢为天下先的探索与实践，很可能中国改革开放的速度与进程没有后来这么快，他们所选择的以农村“土地革命”为改革瓶颈突破口的速度也不会如此迅猛。”
触景生情的他，回忆起李克耻书记的许多点滴小事来。现经笔者整理，择其一、二，以飨读者。
一、杆杆秧
1977年初，我（唐才铭）先被借调县委小车班工作，给县委副书记郭英文开车（郭书记此刻正全面负责邛崃县氮肥厂的筹建工作）。不久又给李克耻丶蔡文彬丶何清泉丶董朝永等书记开车，随他们各自的工作节奏与邛崃县日渐高涨的改革开放进程，而马不停蹄地忙活开来。
我想从1979年5月，我正式调到县委给李克耻书记开车后说起。
一首李克耻书记1977年4月到邛后亲自参与编写的大干歌“邛崃儿女齐奋战，粮食过5亿亩过千，说了算定了干，困难再大都不变……”的弦律，时至今日，犹在耳畔回响。
我还记得，这首：干干干，崃山儿女齐奋战。一经邛崃广播站的反复教唱和播放，在当时，这首歌恐怕比现在的广场舞音乐还要流行。
话归正传。
1980年5月，大战红五月的一天早晨，我送李克耻书记去平夹片检查“杆杆秧”工作开展与落实的进度。
李书记在车上对我说，其实，所谓杆杆秧是针对过去农民栽种水稻秧苗时的技术改良，一种从广汉县引进的更为科学有效的栽种与增产技术。
说话间，我所驾驶的嗄斯69军用小吉普车，已经翻过了平落的牛屎坡，似乎坐在前排坐上的李书记正微睡打盹。车快过平落坝，忽然李克耻书记从车座上跳起来，急急地对我说：“停车，停车，小唐停车。”
出于本能，我急刹停车，但整个人还愣在半空，并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时，李克耻书记已经跳下汽车，一个人小跑着冲向公路右边的田间地头。
见此情形，我连忙熄火关了车门，朝李克耻书记小跑的机耕道一路追下去。我约莫跑过两块水田，才在一块水田中央，见到李克耻书记。他正与一耕种施肥的农民理论着什么，走近后才听见李克耻书大声对这位农民说：“你们这样随便撒肥料，我们邛崃今年的粮食怎么能丰收，怎么能增产？遍田撒肥料，怎么行哦，赶快把你们的大队书记给我找来。肥料要按专家要求的一窝一小把按放才行。难道队上的领导没有将刚召开的县委农业现场会议精神传达给大家吗？”
这位中年农民一开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他反应过来后，还是很不服气，脱口而出：“反正都是撒肥，你们说的效果我又没见过”。一时间，有许多村民逐渐围拢了过来一看究竟。我见情形有点不对劲，担心李克耻书记的安全，便主动给村民们解释这位是县委李克耻书记，他是下乡来检查工作的。
但村民们的议论显然是坚持原始农耕的方法为主。片刻功夫，满头大汗跑过来的大队张书记老远就认出李克耻书记，挤进人群中央，当着李克耻书记的面，首先承认了错误，说这项工作是自己的工作未落实，请李书记批评。
李克耻书记站在水田中央，边示范操作，边再次对聚拢过来的村民说：“社员同志们，我们现在推广的杆杆秧，杆杆秧，是经过了相关农技专家的具体实践得来的。我们邛崃丘陵地区，即将得到玉溪河水的灌溉保障，但栽秧施肥如果不精耕细作，那么我们邛崃粮食就不能翻番。农业粮食总产量不上台阶，我们吃什么，更谈不上将来过上什么好日子啊。粮食是我们县大发展的大根本啊。”
见到李克耻书记留在田埂上的一双草鞋，再听完李克耻书记这番动情的话，当即引发围观群众的内心共鸣。
许多村民很快认同了李克耻书记的说法，更认同了李克耻书记的人，大家都竖起大拇指，不约而同称赞李克耻书记：草鞋书记说得不错。
围观群众自觉理亏，逐渐散开，回到田里按照李克耻书记刚才演示的耕种方法操作起来。而留下来、仍旧低着头的是大队张书记和平落公社的部分领导们，他们在心里觉得，工作就应该像李书记这样作。
李克耻书记此刻并未与他们过多搭话，却让我叫来刚才那位中年农民，上前几步握着这位农民兄弟的手，当着我们大家的面给他道了歉。他深情地说：“这位同志，今天我李克耻太急了，请你多原谅。”
李克耻书记这番令人动容的话语，弄得这位农民兄弟也显得不好意思，急忙说：“李书记，这咋要的哦。我理解了，我真正懂了。”见到如此场景，留下来的人更加感动不已。
此时，李克耻书记才转过身来，语重心长地对着乡村的各位干部们说：“以粮为纲，有粮民心才稳啊。你们赶紧去抓落实，我到夹关去了。”
在去夹关的路上，李克耻书记对我说：“小唐，我看今天这个现场会可能效果不错哦。”我点点头，忽然忆起他前年在东安乡五板桥蹲点三个月后，有感而发的一首小诗：“深入群众到基层，访贤问能了真情，听到不少好主意，科学种田受欢迎。”回到当下，李克耻书记当年求真务实和极富智慧的工作作风，的确值得当下许多基层工作者借鉴和运用。
二、两台解放车
1979年省委在金牛坝召开为期十五天的省委扩大会，我随车跟李克耻书记到此蹲点值班。
他每天照例大会，小会，分组讨论，忙的不亦乐乎。但一旦休息，我便随他忙碌起来。
原来他一直牵挂着县磷肥厂和邛崃改革发展急需的物资一事，总往省计委李吉泰主任的办公室跑；一会儿给老领导和分管领导们讲述邛崃县现在的改革与发展的情况，请各位老领导给予大力支持；一会儿又是邀请大家，希望大家有机会到邛崃走一走，看一看。希望大家对邛崃刚起步的工业与农村改革予以大力支持。说白了就是针对当时计划经济体制下，为邛崃争取到更多的钢材丶水泥等建设物资。
这件事我记忆最深的是，县磷肥厂正急需几台汽车去什邡县拉磷矿石原料。（当时此项业务全部承包给了省运输七队丶五队，造成成本费用增高）。为了解决此事，他先后磨了几次省计委李吉泰主任，却未见什么成效。
我见李克耻书记进进出出省计委，而我每次来多半都是与李吉泰主任的驾驶员老孔师傅在计委门卫处下象棋等他，也替他干着急。一天偶然从老孔师傅的口中得知，李吉泰主任喜爱养兰花，我便有了一个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我以金牛坝宾馆伙食太好为由，说自己回趟邛崃吃顿青菜萝卜就回来。李克耻书记当即爽快答应了。我驾车回邛后，“杀到”邛崃土陶厂，购买了十个小兰花缸，并开具了一张2.5元的发票，回家匆匆吃过午饭，独自返回了成都金牛坝宾馆。刚开完讨论会的李克耻书记见我回来，也没多问。
第二天大会散会，李克耻书记并不急着回邛，仍就叫我一同去省计委李吉泰主任的办公室。
半晌，等李克耻书记从李吉泰主任的办公室出来，仍旧两手空空的。我以为忙碌了十来天的大事今天又给黄了。但办公室的罗科长快步追了出来，喊住了李克耻书记，并递给他一大堆货物清单。
李克耻书记有点惊诧，高兴之余，仍旧眉头紧锁。
我快步走过去，便问：“李书记，汽车如何？”
“给了，给了。但正规手续上说明需要我们自己去吉林长春提货。”
我请李克耻书记不忙上车，在门卫室等我一会儿，见此情形他有点懵，一时愣在那儿。我快步从汽车上搬下十个兰花缸，叫来老孔师傅。老孔师傅见状，连忙给李吉泰主任报告此事。
李吉泰主任从办公室一路小跑追到计委的门卫室，又气又好笑地对我俩说：“李克耻丶小唐，你们唱的是那出戏哦，老孔赶紧付钱。下不违例。下不违例。”
李吉泰主任当即照单据给了我2.5元，但转身抢过来李克耻书记手中的汽车提货单据，把给我们的批文改签到成都红安乡省计委仓库提货。签完字的李吉泰主任补了一句：“我省厅仓库就这两台汽车应急了，我要罗科长赶快派人去吉林提货。”
李克耻书记连忙握紧老领导的手，说了句：“再次感谢老领导对邛崃大力的关心与支持。”
回邛路上，李克耻书记对我说：“小唐，你这十个小兰花缸立了头功哦。要不然我们邛崃再派人去吉林长春把汽车开回来，即便得了两台新解放车，我们还要派人从吉林长春给开回来又不知要花费多少钱哦。哦哦，对了对了，我明白了，那天你请假回邛就是为这个事啊。谢谢。”
他又说：“小唐你看，这些省上给的各种物资清单，对我们邛崃的经济建设与改革支持大哦，我们这趟成都没白来，划算，划算。”
三、书记在省委大院站立十个小时
1977年9月因氮肥厂筹建工作已经全面拉开，然立项并没有及时批下来。面对邛崃羊安工地上一排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县委一班人从李克耻书记开始，上上下都眉头紧锁，虽然大家都想尽了各种办法，一时就是没辙。
我知道，氮肥厂的批文虽经县委各位领导们的共同努力，前期通过了温江地委的立项批准，但省委常委会就是一直未点头。
谁都知道，没有立项批文，在那个计划经济供给的时代，与项目相关的国家计划物资就不可能到位，没有物资氮肥厂就建不成。邛崃粮食增产的梦想就不能实现。
1977年12月20号左右，我随李克耻书记又到了省委大院，准备再找省委书记赵紫阳(1975年10月～1980年3月省委第一书记)汇报此事。
那天早上8:30我俩就在省委大院门口等。
要进出省委机关大院的大门，谁都知道有多麻烦。午饭时间到了，李克耻书记仍旧在院门口踱步。这一等时间就到了晚上八点钟。书记和我都没有吃过午饭、晚饭，仅以各自手中的茶水充饥，喝了个精光。
路灯下，李克耻书记仍在院门口踱步，无语。
细细想来，我们多少趟的努力都未成功，恐怕今天可能又是无功而返了。赵紫阳书记晚8:20才从自贡回来，听秘书讲了邛崃县的李克耻书记为了邛崃氮肥厂立项一事等了一天的情况，当即就让秘书叫李克耻书记和我进去。赵紫阳书记对李克耻书记说：“邛崃人很实干嘛，你们为这个项目来找我多少趟我都记得，这个项目我们省委常委前天刚刚开过会通过了，批文随后就到。今天先给你通个气，给你吃一个定心丸，定了。”李克耻书记连声道谢。
当晚十点钟，我与李克耻书记才从省委大院出来，在返回邛崃前，饿了一天的我俩才顺道在武侯祠旁的小店里，一人吃了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和三大杯老鹰茶。
四、钱与粮票
因工作关系，我与李书记两人总要到四处吃饭，比如下乡、出差。李克耻书记事先与我约法三章，他走到哪里吃饭都要我替他付钱与粮票，事后必须一并算清，找他结帐。还就此事，专程找来小车班的陈班长与我谈话，言明，必须按照他定好的这条规矩来办事，否则后果严重。
陈班长告诉我：李克耻书记讲了，每月由我用笔记本先记下垫付的钱和粮票，各位书记与我出差支付出的钱与粮票，月底必须给他和每位书记结帐。
从此，我随李书记下乡或到任何地点吃饭，饭后都由我先将我们两人的五角钱和六两粮票交给公社或者大队食堂。
月底一到，李克耻书记总会主动来找我结帐，多数时候他也总是会多给我些钱和粮票的，并说我是不是又少记了。
1980年春节慰问，李克耻书记确定工业慰问点时说：“邛崃经济要大发展，离不开能源。今年我们去天宫庙煤矿慰问与检查安全生产。”
慰问当天，同行的有何清泉书记丶蔡文彬书记和陈新民主任。
一上车，大家都知道李克耻书记有下基层吃饭必须给钱与粮票这个作风，便在车上就议论开来。今天中午、下午两顿饭由谁支付的问题。有人提议说：谁的级别高谁出。
大家互相问起来，李克耻书记是行政17级，何清泉书记系地下党与陈泽森校长是邛崃当时同为行政16级的唯一两人。起哄之下何清泉书记当即拍了心口板，说月底一到，小唐你必须来找我结帐。
他们所有领导，当天到了天宫庙煤矿，下井慰问了当班职工和开过现场工作会后。我们五人那天在天宫庙煤矿吃的两顿饭共计三元三斤粮票都由我垫付。
当月月底的28号，我与李书记正准备到成都开会出车，李克耻书记主动对我说：“小唐，我们上次去天宫庙慰问的饭钱，全由我出。”同时暗示我不准对当天一同去的其他书记与同事提及此事。随即他给了我三元钱、三斤粮票。
是月30号，照例又到了我收为每一位书记下乡出差代付钱粮的时候了。何清泉书记找到我，要单独支付给我那天慰问去天宫庙的三元与三斤粮票。我不收。起初他以为是我出的，狠狠骂了我几句，我仍然没说。结果在何清泉书记的再三追问下，我才将此事的原由告诉了他。何清泉书记感动不已，但仍然坚持给了我他自己的五角钱和六两粮票，并真诚对我说：“小唐，这个老李，好人啊！”
一件件小事，即可折射出人性的光辉。那个时代的革命者的风范并未走远，高大巍峨，已成丰碑。这座丰碑的正面分明书写着，每一位共产党人应该去努力践行和落实：“人民公仆”这四个熠熠生辉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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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15 1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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