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春红
那会还是大集体的时候,我们麻溪友谊五队(今都江堰龙池镇望江村)在赵公山开垦一大片土地,种了玉麦。经过一个夏季充沛的阳光和雨水的哺育,玉麦杆和叶子变得黑顿顿的(黑黝黝)。每到深秋时,玉麦杆就像一个抱着胖娃娃的山里妇人。
这时候,老熊和野猪就开始算计着那片玉米地。每年秋天,挨着林子周围的玉麦包都被它们吃得光刷刷,队长下命令,每家每户抽出年轻人轮换上山“看棚子”。
所谓棚子就是用四根树条打桩,上面再用树枝绑成四角形,铺上竹子绑紧,顶上盖着茅草像吊脚楼的形状。
棚子边上,用绳子挂两块铝盆,只要玉麦地里有响动,就拉住绳子一头使劲摇摆,铝盆就会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老熊就会被吓跑。
该轮到我家去看棚子了,母亲派两个姐姐去,因年幼无知,图新鲜,图好耍,也想看看老熊到底长啥样,便死缠烂打要跟去。
那天早上,雨过天晴,母亲做了几个夹了酸菜腊肉的玉麦馍馍给我们带上。姐姐背篼里背着铺盖,我背着馍馍和镰刀出发了。
巍峨起伏的赵公山上,幽深茂密的林子,把黝绿色的玉麦地夹在中间。走过半山腰的大岩窝就是队上的棚子了。大岩窝是一个巨大岩洞,里面正有人生火做饭。姐姐说是公社专业队的人在那开荒,晚上就住在岩窝里。
走到棚子,从木梯上爬上去,二姐把被子铺好,叫我在铺上玩,她们去割猪草。
她们把我一个人留在棚子了,我心里有些害怕。转念又想,怕啥呢?不远处有开荒的人,再说棚子悬挂在树条子上面的,离地面有两丈多高,老熊来了也爬不上来。
等她们走远后,我把玉麦馍馍拿出来,把里面的芯子掏来吃了,馍馍壳壳顺手就抛了下去。一阵阵凉爽的秋风吹在我脸上,很是舒服。
肚子吃饱了,眼皮开始打架,正想躺下睡觉。忽然,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站起来定睛一看,不远处走来两只黑耸耸的、看似狗却又比狗高大的动物,慢腾腾地走向我的棚子。赶紧扯被子捂住自己,战兢兢,提心在口。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见姐姐们“幺妹、幺妹”的尖叫。我不敢大声答应。
姐姐甩下背篼一溜烟爬上棚子,一把将我抱住:“啊呀,看到下面新鲜的熊脚印,以为你被老熊拖走了呢。”姐姐垂着胸口,一个劲地说菩萨供得高,菩萨供得高。
这时,下面有一个人背着猎枪走了上来,他顺着熊脚印往上走。不多会儿,只听“砰”的一声枪响,没过几分钟,对面环山小路上人头攒动,闹哄哄的。隐约听见一句:“对了,对了,老熊倒下了。”
三姐妹一骨碌爬起来梭下棚子站在路边。 果真打着老熊了,只见四个人抬着四脚窜蹄的大老熊摇摇晃晃走近我的眼前。再一看,吓我一跳。后面还有人抬着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肠肠肚肚都露在外面的人,一抛一抛的沿路滴血。
傍晚听开荒的人说,赵公山打猎有个规矩:上山打猎,见者有份。死的那个人姓刘,是白果坪山上的人,家中有八个娃儿。枪响过后,他举着木杈冲在最前面,目的是想多分点熊肉,给老婆娃儿打牙祭。万万没想到刚冲到受伤的老熊面前,老熊“轰”地一个鹞子翻天朝他扑去,锋利的前爪狠狠地抓在他肚子上,瞬间血流如注,肚皮开花。
“老熊到是打死有肉分了,可刘老汉却付出了性命,他的老婆娃儿可咋整呀?”有个人长叹一口气,为刘老汉感到惋惜。
听到这,我浑身一激灵,吓得要死,使劲扯姐姐的衣服,嚷着要回家。可是,生产队规定必须要守够一天一夜。
晚上,皎洁的月亮爬上赵公山顶,像一个圆盘搁在一大块蓝色的毯子上。一阵风吹来,玉麦叶子哗哗作响。姐姐把矿灯开亮在玉麦地里四下扫射,几只小虫在灯光线条上翩翩起舞。
我拢过被子想睡了。姐姐拽我一把:“幺妹别睡了,快起来看。”
我披着被子放眼望去,明晃晃的月亮下面,一只老熊孤单单地坐着,用前爪把玉麦揽过来,慢条斯理地啃。
听说被人撵过的老熊,具有攻击性。我们三姐妹吓得连绳子都不敢拉摇,蒙着被子抱紧一团,像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
第二天早上,刺眼的太阳射进吊脚楼,像一根根银针。我揉着眼睛往外看,玉麦杆倒了一大片,已不见老熊的身影。
姐姐说:该换班了,赶紧下山吧。三姊妹扑爬筋斗地朝山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