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秘史 之川剧艺术家萧楷成
1930年,川军刘湘与杨森开战,杨森被逐,刘湘夺得不少地盘。刘湘手下遂志得意满,派人到成都,指名点姓要康子林到重庆演《八阵图》,以示庆贺。
生于1870年的康子林此时已年届花甲,只能演文戏,但军人们哪管这些,非要康子林赴渝……为顾全大局,保全“三庆会”,康子林只好率团赴渝,抱病登台。
《八阵图》乃是川剧武生重头戏,做工极为高难复杂,摆翎子、踢尖子、丢卡子、甩水发、变脸等动作均是绝招。康子林在戏中能摇动双雉尾作各种变化,俗称为“二十四个凤点头”:耍翎、飞冠、甩发……令人叫绝,这出戏是康子林平生最为得意的杰出之作。但“康圣人”毕竟老矣,强撑上台,劳累过度,下到后台,当场吐血,卧床不起,不久逝世。
一代“戏圣”累死舞台,哀恸全川。康子林灵柩返回成都那天,重庆万人空巷,鼓乐喧天,鞭炮齐鸣,鲜花簇拥,挽联百幅。送葬队伍蜿蜒长达几里,场面极为壮观。挽联上有人悲愤地写道:“功盖三庆会,累死八阵图”。
康子林死后,萧楷成从痛失师友的悲痛中振作起来,与唐广体等人一起支撑起了三庆会。继任会长后,他始终秉承康子林“顾群”的办团思想,常资助经济困难的艺人。无论怎样艰难,他与三庆会始终不离不弃。无戏可演的日子里,他把艺人们集中起来,自己“坐桶子”(打小鼓)指挥,各类角色按行当轮流接唱一折戏,让大家在联唱中提高技艺。
骤失挚友康子林,萧楷成表面坚强,内心却就此陷入了一片萧索。许多个月到中天的夜晚,三庆会的艺人们一觉醒来,还听见他那苍凉悲愤的唱腔:
“风一程,雨一程,处处都是愁人景,满目黄沙草不春。
南来之雁孤飞影,好男儿不得烈马天山千里骋。
蓝关凄楚却知成个塞外流人。”
这几句唱词原本是康子林拿手戏《离燕哀》中的。如今斯人已杳,台上曾观“活蒙正”,人间再无康子林。深远的静夜里,萧楷成如诉如泣的声音久久回荡,让人禁不住潸然泪下……
长夜的静默中,萧楷成揩干眼泪,决心为康子林培养传人。1941年,川剧演员王成康还未满15岁。在父亲朋友的介绍下,本名王兴荣的他进入梦寐以求的“三庆会”拜萧楷成为师,一学就是三年。
回忆起拜师的情景,王成康依然还为萧楷成与康子林深厚的友情感慨不已:“当时还是封建师徒制,一个师父只能带一个徒弟。为了完成和康子林共同培养一位文武小生的心愿,师父在自己和康子林中各取一字,将我更名为‘王成康\’,希望我能继承康派技艺。”随后,萧楷成便将康子林名剧、“三庆会”镇班之宝《八阵图》悉心传授给了王成康。“这在当时是无尚的荣耀,于是我学得格外认真。”王成康感慨地说。
漫长的川剧生涯成就了萧楷成,然而童年的苦难、世道的艰难、梨园行的人事纷纭、常年演出的疲惫不堪等已深深地戕害了他的身心。不觉之间,他已身心俱疲。
1946年冬,萧楷成终于四肢瘫痪,不得不息影舞台。1949年12月成都解放,他强扶病体上街欢迎解放军。1950年7月20日黄昏,一代川剧大师萧楷成辞世,享年72岁,其时归鸟投林,残阳静默。他唱的一些戏,如《刀笔误》《托国入吴》《杀家告庙》等,幸已由上海百代唱片公司在30年代灌为留声片传世。
以《秋江》中老艄翁角色成名的川剧名演员周企何,到晚年依然记得萧楷成的演技:“他和康子林合演的《酒楼晒衣》,一扮陈商,一饰蒋兴,把这两个商人暗斗明不斗、心斗口不斗的心理演活了,堪称棋逢对手,真是几十年来没有再看过的好戏呀!”
2007年冬,我读到了作家毕飞宇的小说《青衣》。多年以后,那个凄怆的结尾仍令人喘不过气来:
“大幕还是落下了,筱燕秋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退出了戏台,她的学生春来取替她登台演出了。
筱燕秋默默地化好妆,身穿薄薄的戏装走出了剧场,她站在路灯下面对自己说:‘我要唱,我不能不唱,我要唱给天,唱给地,唱给我心中的观众。\’
筱燕秋舞着长长的水袖唱了起来,她唱的是那样的美,那样的酣畅。”
筱燕秋是虚构的,而萧楷成是真实的。他们从事的剧种也不相同,然而从穿上戏服的那一瞬,他们就已注定了自己一生的命运:因戏而生,为戏而死。
补记:萧楷成父萧伏山、兄萧金臣皆为川剧艺人。其父曾担任清崇庆州(今四川崇州市)署马粮,又于成都南门某卡任职,因喜玩票友而被罢职,遂“下海”为川剧艺人,以生净两行驰名。其兄萧金臣一副沙嗓,做工讲白均好,1918年死于霍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