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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高桥街道(旧名神潭溪)系列之三——凉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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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24 10: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凉亭子

凉亭子不是亭子,是一段将屋檐延伸出去形成雨棚的长约80米宽约10米的街道。
凉亭子建于上世纪30年代初,为神潭刘氏家族小儿子新婚妻子的陪嫁。为了婚后生计,修建房屋时不仅将屋顶延伸了出去,同时还造了几段固定在柱头之间可坐可放背篼二架子的长木凳。因为上盖瓦顶下铺青石临河建屋石壁为墙,这段街道便形成了一道封闭空间。每到夏季,阵阵凉风穿街而过,给酷热难耐的盛夏增添丝丝惬意,不是凉亭子胜似凉亭子,于是“凉亭子”便被神潭人变通为这段街道的代称。很快这里就成了街坊邻居贩夫走卒歇脚抽烟喝茶摆龙门阵冲壳子的好去处。
土改时,这处产业被政府没收后进行了重新分配,其中最大三个开间租给了一食店做店面。因为凉亭子地处神潭街道最热闹地段,也因为凉亭子能遮风避雨,所以这里不仅摊贩云集同时又是神潭街道开会议事的场所。小小的一段街道,常常被聊天的大叔带娃儿的大婶歇气的背老二交公粮的农民挤满。各色人等自然成堆,交头接耳冲着属于自己圈子喜欢的壳子。
每到当场天,张朝勤打饼子的擀面杖声响最先打破清晨的宁静,接着便是起个大早想找个好位置卖菜的农民和一食店米饭馒头挂面炒菜的香气。卖的买的讨价还钱、请客的打牙祭的鱼贯进出一食店、假装付账的半推半就真心给钱的衣袖拉断、看嘴的小孩们双眼盯着吃饮食人的嘴巴憨口水直流、歇气的脚夫斜依长凳呼呼打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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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锣通知,今天晚上在凉亭子开群众大会,每户户主一定参加,不得缺席。哐——哐——哐——。”只要有会开,江杰奉就会在半个下午手提一面大锣在巴中街南江街来回敲一遍。开会时间只说是晚上,并不说几点,——因为说了几点也没用,——那些年全街极少家庭有闹钟,带手表的也只限于小学校教师和乡干部,——当然他们并不去凉亭子开会。
在江杰奉“鸣锣通知”后的将近两个钟头,参加会议的居民才陆续搬着凳子来到凉亭子。见人来得差不多了,街道主任周开武便宣布开会。没有会议主持人也没有主席台更没有讲话稿。周主任站在一食店大门前的街沿上,面对街坊先传达一些上面交代的诸如国际形势国家大政方针和阶级斗争新动向,接着就讲些居民关心的粮油政策农忙支援困难户救济五保户申请等等,会议比较松散气氛也并不严肃。
除了开会,凉亭子也是街委会解决居民家庭矛盾邻里纷争的地方。
记得六十年代初,岳连成何全三因为琐事发生口角,继而引发肢体冲突。在打斗过程中岳连成的大儿子和老婆也参与其中。在众人眼里,三人打一人自然输理,却不料岳连成一口咬定何全三把他达成了内伤,一定要街委会给个说法。

岳何二人分属第一第二居民小组,这类跨组纠纷在各居民小组内调解不成功的只能上升到街委会解决。居民对解决纠纷从来都很感兴趣。“鸣锣通知”发出后不到一个小时,凉亭子就挤满了人。连平时很少开会的老人小孩也都前往看热闹。最先走近会场的是纠纷当事一方岳连成。他在参与斗殴的儿子和老婆的搀扶下,佝偻着背嘴里不停的发出“嗯——嗯——”的呻唤。紧接着何全三也步入了会场,他即没人搀扶也不呻唤,可脸上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血印却非常抢眼。一时间,大多数居民都将自己的同情心偏向了何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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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主任首先要岳连成发言讲述事情原委。由于激动也可能确实伤了胸膛,岳连成虽然几次三番费劲巴力的诉说,激动处还把自己衣服捞起向与会者显示自己受到伤害的前胸,可他却并不能将事情叙述完整。在一次次断续中,人们好不容易理清岳连成的意思:何全三比我劲大,而且会打,每次何全三都是照我的胸堂或小肚子处施以拳脚。现在,我的胸膛被打肿了,小肚子也好痛,吃不下饭,喝水都困难。
有人仔细看过岳连成的胸膛和小肚子后对人说:胸膛似有肿胀但并无淤青,小肚子却无任何异样;也有人说:这正是何全三的高明之处,知道往哪里打才不会留下痕迹。

轮到何全三说话时,他居然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只看周主任,说:“周主任,我还说啥呀,我。我,我这张脸,”他边说便将脸朝着众人来回转动:“看看,你们看看啦,你们!啊——,这还是张脸嘛,啊——!他一家三个人啦,三个人——啊!身强力壮的儿子,他一个人就能把我周灭了啊——啊!呜——呜——”说到动情处,何全三居然哭了起来。
“他何全三才真的能把岳长娃子周灭啰。也不看看堆头,长娃子瘦得麻杆儿样,还身强力壮,真是的,这个何全三也太能吹啦。”有人交头接耳小声嘀咕。岳长娃子大名叫岳启富,是岳连成的大儿子。
会上两家人你来我往,相互指责相互攻讦,均在声讨对方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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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两家人闹得差不多了,周主任呵止了他们,说:“岳连成何全三啦,你们都是街上的困难户啊,——最困难的家庭哦!居民小组、街道、公社都在照顾你们,想方设法帮助你们。你们不知道吗?还打捶割孽的。有打捶割孽的工夫你们不想一哈咋个把婆娘娃儿的肚子馈圆。好意思吗?胸膛打肿了,脸挖烂了,胸膛在哪里?脸在哪里?你们自己说咋个解决嘛。何全三你去给岳连成医治胸脯子?岳连成你去个何全三医治脸包子?要得啵,要得啵?!自己不争气,还闹得一街人跟着你们不得安宁。你们不想好好过人家还要过日子呢,一街人都在看你们的笑话,你们真的莫得感觉吗。”

开会的人大都喜欢听周主任批评人,虽然他一般只在会上就事不就人的对某些歪风邪气进行批评声讨,并不会专门批评某个个人,除非某人确有错误。在周主任对岳何二人的批判声中,有些人心里会得到某种满足,——毕竟看别人挨批总比自己挨批要舒服得多。
在周主任的一番训斥中,当事双方渐渐平息了下来,最后在居民小组长和街上热心肠们的劝说下,得以握手言和。
文革开始后,开会的内容发生了变化。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号召下,一阵“忆苦思甜”风潮在神潭溪盛行,于是,凉亭子的会议变成了吃“忆苦餐”。
为了突出“忆苦餐”的苦,忆苦餐不仅要求每位参会者自己准备野菜,煮野菜时也不许添加任何佐料,——旧社会贫下中农被地主富农残酷剥削过着吃不饱穿不暖且只能靠吃野菜度日,生活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人们必须吃不加佐料的野菜做成的忆苦餐来达到“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阶级教育目的!

神潭溪好多人家喂猪,大家认为凡猪能吃的人应该也能吃,于是便去田边地角山坡河岸扯些诸如“野人参”“苦麻菜”“峨儿肠”“指甲菜”“夏枯草”“车前草”等等猪草。折耳根因本身就是蔬菜,所以不在忆苦餐的食材之列。不让添加包括盐在内的任何佐料,初吃忆苦餐时又苦又涩的味觉刺激让人根本无法下咽。

看看一大锅忆苦餐剩得太多,下派的女干部严厉批评了参会者。女干部痛心疾首地说:“想想看啦,同志们!我们的父辈在万恶的旧社会顿顿吃得就是这些猪狗食啊。还有好多人在地主富农残酷压榨剥削下连这样的野菜都吃不饱,逼得他们走投无路卖儿卖女!可你们还嫌嘴不吃。这是多么危险的信号啊!吃惯了白米细面就不能吃野菜草根,不能吃野菜草根就不能声讨地主富农对我们父辈的剥削,就是忘本就是背叛,——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国家就要变修社会主义就要变颜色,我们就要走回头路吃二茬苦受二茬罪!同志们,你们明不明白啊!这不是吃不吃忆苦餐的问题,这是阶级立场问题,是非常严重的政治问题,是黑五类高兴而我们贫下中农痛心的大事大非问题啊!”
说完后,女干事手捧一大碗野菜汤,当着群众的面,脖子一扬“咕嘟咕嘟”地倒进了嘴里。喝完后,她用手背将嘴一抹,流着泪哽咽地说:“万恶的旧社会,人民的血泪恨啊!”
第二次在凉亭子吃忆苦餐时,那位女干部又在现场监督。这一次让干部非常满意,因为她特别高兴地发现居民们的阶级感情在她的批评教育后有了“质”的飞跃。
“那么大一锅忆苦餐啦,三下五除二就被居民们大碗小碗抢光光啦。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群众的阶级觉悟提高得很快嘛。毛主席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教导太伟大正确了!”她眉飞色舞地双手比划着向工作组组长汇报。
之后,每次在凉亭子召开的忆苦餐会,居民们都很踊跃,一大锅野菜照样被很快抢光。但奇怪的是,很少有人在现场吃野菜。通过调查女干部很快知道了真相:居民们居然藏着将野菜端回家去,除水后拌以佐料当凉菜下饭吃。原以为女干部知道真相后会对居民大发雷霆,却不料她居然对其大加表扬,说:“群众阶级感情特别深厚头脑中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特别紧特别值得表扬!”
忆苦餐的风潮还没过去,红色专政的“疾风暴雨”又席卷而至。那段时间几乎天天晚上都在凉亭子批斗五类分子。
街上有个妇女,因性格倔强且嘴不饶人,与街坊邻里关系比较紧张,五十年代末因此被戴上了“坏分子”帽子。可这位妇女并没从中吸取教训,还是常常因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与街坊邻居矛盾不断。文革时,该妇女不仅多次在凉亭子遭到批斗,街上一些调皮的孩子还在批斗大会上对其施以恶作剧。
批斗会开始后,五类分子都个个胸挂黑牌低头排成一排站在主席台前的街沿上。几个小孩趁人不备钻到该妇身后的主席台桌子底下,或手掐或用细木棍戳她的手脚。众目睽睽下,即便被掐被戳,该妇也不敢有丝毫反抗;好几次在被掐疼戳伤后,她忍不住大喊有人在桌子底下掐她。主持会议的造反派本来就厌恶她平时的争强好胜,对她的申辩不但丝毫不予理会,相反更是以该妇女籍此干扰批斗而对其施以更大的惩罚。
批斗大会将五类分子们的窘态淋漓致尽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因此刺激了人们的兴奋神经。从轻言细语的站排排到高呼口号的文斗再到触及皮肉的武斗,每次批斗会造反派们都会为了刺激不断翻新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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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街有个名叫王陈氏的地主老太婆,曾嫁与乡绅。有人点水说她私藏鸦片,在街道造反派对其房屋掘地三尺都没找到的情况下,王陈氏在一个晚上被拉到凉亭子开斗争大会。在会议主持者的多番厉声呵斥中,王陈氏并没有给出满意回答,于是便有人对其拳脚相加。可怜瘦小羸弱的王陈氏,在一次次凄厉的哀嚎中,最后竟然被人反剪双手当街吊在凉亭子的廊柱上。惨烈的悲号响彻凉亭子,一声骨头的脆响后,王陈氏早已晕厥过去。要不是居民组长薛连珍和外号“蔡麻花”的蔡表婶两人的厉声喝止,王陈氏那晚也许就命断凉亭子了。从此之后,王陈氏一只右手到死也不能活动,只是,被人点水的鸦片却始终没有找到。
一天,一位身挎驳壳枪的重庆知青来到高桥食品站,据说此人不仅是某造反团体的头目,也是岳润生等人的上级。为了向造反派上级炫耀对阶级敌人专政的技巧,岳润生和常达章二人将坏分子欧少汉和反革命分子邓大义押到凉亭子。在造反派上级和众人的围观下,岳润生常达章将邓欧呵斥到跟前,给他们交代惩罚规则:一根细麻绳栓在一人的脖子上扮“狗人”,另一人则在前面奔跑扮演牵“狗”人;根据各自头上戴的帽子,牵“狗”的人必须不停的高喊“牵反革命或牵坏分子”,而被牵的“狗人”需要在高喊“打坏分子或打反革命”的同时追打牵“狗”人。为了不被对方牵得太紧不能出气或被追上施以拳脚,牵与被牵的“狗人”必须跑得比对方更快。
待岳润生一声令下,欧少汉邓大义沿街一路狂飙。可怜已经被武斗打得遍体鳞伤的邓大义,还没等跑得甜食店,就被欧少汉追上一顿狂殴。觉得游戏不够公平,常达章又叫两人交换了位置,结果邓大义更是受伤,因为欧少汉毫不费力就将邓大义拉倒在地不能动弹。岳常二人原本期望欧邓二人一路狼奔豸突高声嚎叫,以此来满足他们的愚人之乐,可惜邓大义内伤太重不能尽兴。勉强在两街跑了一个来回后,这场闹剧只好草草收场。邓大义被家人抬回邓家山家中后,不到十天就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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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后,商业大潮同样冲击着小小凉亭子,那里成了高桥最热闹、商业气息最强烈的集市。每到当场天,十几个百货摊子在凉亭子石墙下一字排开,卖菜的农民们将装菜的背篼箩筐就地打坐拥挤蜷缩在凉亭子当街的青石板上,已经分成三家私人餐馆的一食店和一家私人饼子铺临河街一侧堆叠其中。这一切不仅将凉亭子塞得寸步难行,各种叫卖声回荡在凉亭子窄窄的街道更是让人耳膜刺痛。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街道和农村的青壮年,考学的考学打工的打工,留在老家的人所剩无几,昔日热闹的凉亭子也渐渐变得冷清,衰败。
白驹过隙,如今凉亭子已不复存在,但每次流连在凉亭子曾经的地方时,昔日的聊天声、打饼子声、王陈氏的惨叫声、斗争大会的口号声、“牵反革命打坏分子”的哀嚎声和自由市场的喧嚣声却依然在耳畔回响,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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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25 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了,不错的记叙。
悲惨的时代悲哀的记忆.

发表于 2018-9-27 10:52 | 显示全部楼层
历史的记忆,时代的印记。

年味推荐官 2023年优秀网友

 楼主| 发表于 2019-3-24 12:17 来自麻辣社区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9-3-25 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哎!对那段岁月有认知和记忆的人越来越少了!“凉亭子”的消失,真是可惜!神谭溪的街道叫“巴中街”“南江街吗?

年味推荐官 2023年优秀网友

 楼主| 发表于 2019-3-25 11:59 | 显示全部楼层
乜乜也 发表于 2019-3-25 11:50
哎!对那段岁月有认知和记忆的人越来越少了!“凉亭子”的消失,真是可惜!神谭溪的街道叫“巴中街”“南江 ...

石桥上游叫“南江街”,下游叫“巴中街”。我在故乡神潭溪最完整的历史中有比较详细的描述。

发表于 2019-3-26 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忆先是甜蜜的,后来是苦涩的。

发表于 2019-3-26 11:18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家那弯弯的山路哟

发表于 2019-3-27 09: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堪回首

发表于 2019-5-30 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了

发表于 2019-5-31 09:26 | 显示全部楼层
神坛溪的老街很有味道,文章更有历史的沧桑。不知凉亭子还在不?

年味推荐官 2023年优秀网友

 楼主| 发表于 2019-5-31 13:49 来自麻辣社区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9-6-3 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难忘的记忆

发表于 2019-6-3 15:18 来自麻辣社区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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