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高桥街道（旧名神潭溪）系列之——长滩

韦平 · 发表于 2018-10-8 07:34

长滩长滩，是一条长约八百米的人工航道。从记事起，我们一帮神潭溪小孩就对长滩有特别的偏好。在长滩我们手拿簸箕搬“粑鱼子”，在长滩我们河滩上骑牛巴茅草丛中疯玩，在长滩我们耍水洗澡不担心“瓮死”，在长滩看船驾子赤膊拉纤激流扳艄……长长浅浅的一滩激流哦，承载了多少童年乐趣融进了多少儿时欢笑！因为滩长浪大急弯多，我们一帮小孩虽然爱去长滩玩耍，但从来不敢去长滩中冲摊儿。

从周家场院穿过，上几步石梯，就是魁星楼遗址。从魁星楼石坝中穿过，便来到“贞洁”牌坊。站在牌坊底下放眼往下一望，八百米长滩尽收眼底。水声哗哗激流飞溅的长滩，夹在苗家山和三星寨陡峭的山谷中间。宽阔的河床随着山势逐渐变窄，到了长滩下游，形成好几个激流险弯。弯道处，河水湍急白沫腾空；晴空下，彩虹道道赤橙青蓝。长滩对岸的河岸边，在地质作用下，岩石结理形成一层一层的、长长的、垂直的石墙。石墙上毫无规则地分布着形状不同深浅各异的孔洞。从长滩三星寨一侧的大路上看过去，活像我们在电影中见到的一排排摆放整齐的，闪着各种诡异灯光的机柜。因为整块石墙既干净又光滑，墙底的青石板又正好半淹在长滩的河水中，小时候我们从苗家山青杠林坡捡了柴往家走，便喜欢在那里歇息，在石墙上下攀爬，在水边石板上赤脚戽水。夏季，河水丰盈，长滩上游开阔的河滩被河水溢满。虽然右侧的长滩将河水泄流一大半，但左侧河床上不仅流水满溢在卵石之间，还形成了很多深浅不一大小不等的水塘。水塘里不仅小鱼畅游其间，还有“粑鱼子”附着在大的卵石下面。每年暑假，长滩便聚集好多人在那里搬“粑鱼子”。两人一组，一个双手伸进水里捧住一个大卵石，然后随着一股劲将石头快速搬出水面；另一个则双手端起簸箕在石头出水的瞬间，恰到好处的将簸箕伸到石头底部。石头底部的“粑鱼子”在感受到石头移动的瞬间会松开肚子上的吸盘，然后随着水流迅速逃离。如果簸箕在“粑鱼子”逃回河水之前已经伸进了石头底下，便正好掉落在簸箕中间。搬石头的人，两手将“粑鱼子”从簸箕中小心抓住，左右手大拇指在“粑鱼子”鼓鼓的肚子用力一挤，一团内脏顷刻间飚出。将除去内脏的“粑鱼子”装进笆篓后，俩人又开始寻找新的目标。待笆篓装满，搬“粑鱼子”的就会在河岸边找块干净的大石头，将“粑鱼子”铺在上面晒干。在食物紧张的年代，“粑鱼子”不仅可以用火烤着吃，也可以炸“面鱼儿”。只是，那些年街道居民每人每月只有四两清油的定量，除非过年，很少有人家用清油炸“面鱼儿”。经常，家里有“粑鱼子”的小伙伴会从家里偷出几条，然后叫上几个发小跑到河坝里或八台山脚下的灵塔处，找些干树枝将其点燃，再将“粑鱼子”用树枝穿起在火上烤。不一会，烤“粑鱼子”的香气就弥漫开来，滋滋的鱼油顺着鱼皮往外渗，那时，每个人都忍不住口水直流。在几个小伙伴中，我是最馋的一个。每次烤鱼，我都是忍不住在鱼还没有烤黄的时候就三口两口吃掉了。待其它小伙伴慢悠悠的将鱼烤得两面金黄鱼油外渗，再一小块一小块撕着香我的时候，那种心如猫抓的嘴馋，至今想起来还刻骨铭心。初一暑假，有天我和青元子相约去长滩抓鱼，半路上几娃子和俞孬娃儿也加入了进来。来到长滩后，苏莲子和小蓉子居然也在河岸上闲坐。于是我们六个人便一起到河滩的漫水坑中抓鱼。说是六个人，真正能够抓鱼的只有几娃子俞孬娃儿和青元子，其中尤以几娃子最凶。在几娃子的指挥下，很快就将一条鱼撵到一个水塘中。说是水塘，除了周围一圈并不连续的峨卵石外，水塘里还有好多大大小小的峨卵石。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一是不能让鱼从塘里跑了，二是必须逐渐将水塘缩小最终将其抓获。在几娃子和青元子的指挥下，我们开始搬石头将水塘团团包围，然后再逐个搬出塘中的峨卵石，搬不动的，就搬起小石头往上砸，以此将可能躲在下面的鱼给逼出来。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折腾，只见青元子将手中的细竹竿对着一个搬不动的峨卵石底部使劲一戳，就见一摊血从水中冒出。终于抓到了，还是个“刺格包（鳜鱼）”，差不多有一斤重。看见青元子手里的“刺格包”，我们个个无不欢天喜地。还没等人发问，苏莲子就说到她家去煮鱼，还说她婆婆今天走人户去了，不在家。到底比我们大几岁，又是女孩子，三下五除二苏莲子就在小蓉子的协助下煮了一大锅洋芋鲜鱼汤。还没煮好，从锅里飘出的香气，已经让人欲罢不能了。因为有女孩子在场，再馋也只有忍着，虽然一个劲的将头转向一边吞口水，——那个难受哦，真像大人骂我的“喉咙里伸出了爪爪”。千等万等，度秒如年，终于等到鱼汤出锅了，满满的一大洗脸盆啊！可我却眼尖的发现我们几个男孩子的眼睛里似乎还有一双眼睛，而且都盯着脸盆用目光在其中搜寻。早已拿好筷子的手更是跃跃欲试，心里盘算着如何在第一时间抢到最大块的鱼。到底是比我们大几岁的女孩子。苏莲子一边将装鱼的洗脸盆往桌上端一边说，都别猴急，我来给你们分。随后，她将鱼从洋芋底下翻上来，再挑出来给我们五个人一人分了一块，因为几娃子和青元子出力最大，每人还额外分到了半块鱼头。鱼分到碗里后，我就只顾吃鱼，完全没有理会苏莲子并没给自己分。好在小蓉子如论如何将自己的一份拨了一半给苏莲子，要不她就只能吃洋芋喝鱼汤了。鱼是什么味道，没有吃出来，——因为吃得太快。但洋芋和汤的味道实在太鲜美了，可惜读书太少形容不出来。几十年过去了，那味道至今还记忆犹新不能忘怀。那些年不通公路，高桥粮站每年收购的上千吨公粮都是靠木船运到下两粮站的。粮食太多，而每条木船的装载量不过四吨。为了将收购的粮食及时运送出去，下两木船社的船驾子们几乎一年四季都要将船从下两拉到神潭溪的俞家沱码头，然后装载粮包将其运往下两。因为长滩水流湍急，且滩道又长，所以无论船驾子们上水拉纤还是下水放船，都是我们一帮小孩子特别喜欢围观的。 u=3965007511,3324975981&fm=26&gp=0.jpg

拉上水船时，十几条木船依次停靠在长滩下游的洄水沱，然后再三条船一组，一条一条将木船拉上长滩。长长的纤绳一头挽个活扣套在木船船头中间部位的扎杠筒上，纤绳另一头长长地放在岸边。几个身穿短裤脚蹬水爬虫草鞋上身裸露的船驾子，每人手上都拿一个拉纤用的专用垫肩。粗帆布缝制的垫肩，连结一截细麻绳，麻绳末端缠有一块竹片。拉纤时，船驾子将竹片在纤绳上缠绕一圈再将其卡在纤绳与麻绳之间，如此一来，既保证细麻绳不打滑，又方便肩套从纤绳上取下。拉纤时，五位船驾子依次一定距离排开。领头的一声号子，众人便齐心协力拉扯纤绳，于是，一艘木船便在拉纤号子中，迎着滚滚逆流一寸一寸地向上爬行。行进中，驾长站立船头，手握一根篙杆，不时用力将被纤绳紧绷逐渐靠向滩边的木船撑回滩中以免伤了船舷。长滩不仅弯多浪急，还因为河水常常暴涨，航道经常被淹没在水下的石头阻塞。经过流水湍急的滩段时，拉纤人双脚踏在容易松动的卵石滩上，尽量将身体向河面倾倒。艰难的爬行中，双手已经完全触到河滩的石头上。阳光下，不知是汗水还飞溅的河水，使得船驾子们黝黑的后背晶晶闪光；低头处，豆大汗珠顺着额头吧嗒吧嗒地砸在卵石上或是流水中，一双青筋暴突的粗粝大手攀附着河中的石头，一步一步将激流中的木船向上游挪动。夏天天热，在水中拉船并不难受，但在寒风凛冽的冬季，也常常看见船驾子们在长滩拉上水船。五六十年代的冬天感觉上似乎比现在的冬天要冷的多。在呼号的寒风中，拉上水船的船驾子们虽然上身穿着单衣，但下半身却还是只穿条短裤双脚照样穿的是“水爬虫”，在河水四溢的卵石滩上中一步一步拉纤。记忆中，冬天的皮肉特别容易受到伤害，有时候不注意轻轻的碰一下，便会钻心的疼痛。很难想想，这些在冬天拉船的人，双脚随时被冰冷河水湿透，他们是如何忍受那彻骨的疼痛哦。难怪街上人都说：“拉船是在血盆盆里抓饭吃”！有时候，会遇到纤绳突然被拉断的情况。木船顷刻间便顺流飞快地向下游倒行，如果不及时想法将其停住，就有船毁人伤的危险。每遇此种情况，驾长首先会将手中的篙杆迅速插进扎杆筒，以阻止木船下滑，然后拉纤的人会快速跑向木船用双肩将其截停。在船驾子们使出全身力气聚精会神奋力拉纤的时候，纤绳的突然断裂会让拉纤的人瞬间向前倾倒。在速度和惯性的作用下，常常不是摔得鼻青眼肿，就是跌破手脚血流不止，甚至摔断手臂脚杆也并不鲜见。小时候不懂事，看见船驾子们因为拉断纤绳而摔得头破血流时，我们还觉得很好笑。拉上水船，让小孩子们感受到的是船驾子们拉纤的辛苦和生活的不易；而放下水船，则更让我们见证船驾子们赤膊与激流搏击那力拔山兮的壮观！鍥剧墖3.jpg

木船在俞家沱码头载满粮包，然后一路顺水到达下两。对船驾子们来说，放下水船虽然快捷，但长滩却是悬在他们头上最危险也是唯一的一把利剑。稍有不慎，不仅船翻粮倾，还有可能伤及人员。如果顺利将船放下长滩，那么在下两高桥间这一趟辛苦，两位船驾子就可赚足一家人一个月的饭食钱。于是，在神潭溪流行这样一句话：“神潭两河一趟船，过了长滩就数钱。”枯水季节，因为木船重载，吃水深，船在长滩极易被河床划破船底甚至搁浅。于是，在放船的头一天，船驾子要去干河坝扎堰。干河坝上面有一条被称为“七里沱”的河道，水流缓慢自然成沱。养河队在干河坝滩头处修了一条栏河的围堰，中间开口可以通行船只，一旦需要，就用木板和柏树枝将开口扎紧蓄水。第二天放船之前，船驾子会将干河坝围堰开口拔开，于是，蓄了一夜的河水倾泻而下，可以将水面抬升近两尺。如此，木船经过长滩时虽然没有了划破船底和搁浅的危险，但因为水位升高流量增大流速加快，再加之滩长急弯多，稍不留意同样有船翻人伤的可能。于是，放下水船时，本应在船尾手把舵杆的驾长，就会站在船头扳艄。长约三丈的船艄，放置在船首舷档中间一根固定的铁销上。又长又宽的艄板延伸到水中，而驾长则手握艄杆，用力将船艄在水中快速划动来把握木船行进的方向。在航道狭窄、激流汹涌、弯急浪险的长滩中放船，最是考验驾长体力、意志和合作能力的时候。从长滩头随波一路狂奔，船速也越来越快。驾长双手把持梢杆，双眼紧盯木船正前方。激流不时猛烈撞击着船头和船舷，在发出巨大的“噗、噗”响声的同时，在船帮船舷处碰撞出堆堆的白色水花铺天盖地洒向驾长和木船。顾不得摸脸，来不及眨眼，急弯当前，只见驾长以极快的速度手握艄杆在船头来回移动，同时不断用力将船艄从水中抬然后从另一边放入水中并拼命扳动，以此将木船规避在窄窄的航道中劈浪向前。为了保证行船安全，每年冬季，养河队都会组织人员对包括长滩在内的河道浅滩进行疏浚，我们称之为“淘河”。长滩是高桥到下两这段河道中最长也是最复杂的河滩，经过夏季几场洪水的冲刷，航道中就会填满大大小小的卵石，航道的边界也会因为洪水的冲击而变得模糊甚至完全看不见。于是，养河队便在冬季组织人力，手持铁锨二锤钢钎钉耙将几近消失的长滩航道进行重新挖淘和清理。说是养河队，除了一个队长和两个技术人员等三人外，淘河的工人需要临时就地招募。淘河非常辛苦，不仅需要长时间将只穿草鞋的双脚泡在冰冷的河水中作业，对一些沉在河滩中间体积较大的石头，还只能下到水里用钢钎撬动或者几人合力徒手将其推出河道。干活又冷又累不说，吃饭也没有规律。一段河道一旦开淘，就必须一鼓作气将其完成，否则在水流的作用下，已经淘好的河道又会被卵石淤积而影响作业效率和进度。于是，淘河的工人，要吗匆匆忙忙爬上岸吃几口自带的冷饭，要吗就只能忍饥挨饿将一段河道全部淘完。可即便如此，为了能够得到这份临时工的机会去挣那每天一元二角的工钱，街上好多人都会为此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打捶割孽，——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每到冬天，我们去长滩下面砍水白蜡时，也会在长滩看养河队淘河。淘河的人大多手拿一个长柄的钉耙双脚站在河滩边中，一耙一耙地将河道中堆积的峨卵石勾到预先设定好的航道边，另外一些人则手持铁锨钢钎站在水中撬挖那些脸盆大小的石头。泡在水中的双脚，早已变得通红，而冻得像胡萝卜的五指也变得麻木胀痛。接触冰冷河水的双脚双手，一不小心就会被石头碰上，冻得通红的肉啊，那种钻心的疼痛只有淘河人自己悄悄忍受。淘河固然辛苦，但在夏天的丰水季节从长滩放下水船却更是惊心动魄。每次洪水过后，在洪水将退还留的时候，河道水流量不仅比平时大好几倍，水的流速也相应增加不少，而且整个长滩均被浅黄色的河水淹没，分不清那是河滩那是航道。那时节，在长滩下游航道中，好多在枯水季节露出水面的巨石也被洪水淹没形成暗礁。为了将船安全放出长滩，驾长不仅要凭经验分辩长滩的河道与航道，还必须记住每块礁石的具体位置以防不测。于是，夏天放船便凭空多出了好多潜在危险。一次，父子俩同放一条船。父亲老年退居船后掌舵，儿子强壮站立床头扳梢。滚滚激流中，父亲反应有些迟钝，好在儿子眼疾手快将险情一一化解。船已行至长滩下半段，河面虽然少了滔滔恶浪，却多了漩涡暗流。儿子年轻，不仅记住了全部暗礁的位置，还时时提醒父亲该在哪里将舵左转哪里将舵右转。父亲到底是老了，虽然有儿子提醒，可在瞬息万变的洪水航道中，还是板错了舵的方向。惊骇不已的儿子在一声“我操你妈”的怒骂中，急速猛烈的连续扳梢，才勉强将木船绕开了一处暗礁，避免了船翻人亡的重大事故。父亲对儿子的骂声很生气，但想到因为自己的失误差点儿酿成大祸，况且船也还没有驶出长滩，便只好先忍下来。当船来到下游的沱里后，父亲问儿子刚才在摊上骂的话。儿子看了看父亲，难为情地说：“爹，滩上的话莫拿到沱里来说。”从此，“滩上的话莫拿到沱里来说”这句话就成了神潭溪乃至周围十里八乡的人用来比喻说话的意思随环境变化的俗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