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之后的承诺
口吴俊凯
夜静得无声，四周的人大约已经熟睡，我坐在窗边，面对黄色的灯光，在手机上正阅读一些零乱琐碎的文字，却忽儿想起了父亲生前于我讲过的一句话:同情这个世界，也就同情了自已的一生。这是许多年的事，即使时至今晚，我对父亲的话语，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未能深透起来。父亲的语录，是在讲，对这个世界，要多些宽容，多些关怀，多些大爱，如此，自己的人生才有些平顺。除此之外，于父亲的语录，我似乎不能有更多的心思了。
一
记得父亲讲这话时，已七旬有余，他语言十分地平稳和低沉，语速缓慢又缓慢，比古人读文咏赋时还要舒缓许多。七旬有余的父亲，虽然面容有不少的风痕雨迹，但他话语往往流畅，不杂些微沧桑。
那是初秋的午后，时序多少有些凉意，阳光若隐隐现，总在薄云间闪烁。我与父亲坐在校园的屋檐下，他面南，我面北，他拿了一支烟，我拿了一本书。当父亲讲出那句话后，我就在想，这是否是父亲七十余年生命的体验?又是否是他在经历世代变迁之后，面对生命与生存，结出的一点人生的舍离子呢?或者说，这是否是父亲七十余年活出的一份人格呢?父亲表情既不严肃，也不随便，脸上于我似乎有些希望和要求。我点了点头，对父亲的话语，表示赞同。而父亲的眼神告诉我，对于我的点头，他更希望是一份承诺。
父亲对我的点头，既不惊讶，也不失望，随意在秋天淡然的凉意里。
而我，在之后的岁月中，却多次去翻检那个初秋的午后，试图完全地理解父亲当时的心境和情感。
二
大约十多年前的一天早晨，我以一个管理者的身份走进我办公室的时候，我发现一只蚂蚁，从窗棂间的小缝隙爬到了我的桌上，我知道这只蚂蚁爬到我的桌上，应该是经过了多么慢长的旅途，或许，还经历了不少的曲折，又说之不定。不过，当我认真端详了这只蚂蚁之后，失望而叹息，因为，我无法弄清它密集的步履之下，带着怎样的企图?也不知，它究竟有过一丝好奇么?它在我的桌面上肆无忌惮地东走走，西瞧瞧，仿佛进入了一个广阔的地带。桌上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只有一盆滴水观音，常年在我的桌上，既无花开，又无余香。蚂蚁最终当然也就一无所获。我放下公文包，对蚂蚁开始进行一点安排，毕竟它也是这个世界的一员，从微积分角度看，我与它一样，都是这世界里、这个宇宙中，极其妙小的一个分子，于它，我不应掠夺其生存的权利，也不应让它肝脑涂地，当然，这与佛的主张无关，之所以有此想法，应该与父亲关爱世界的主张，存在关涉。于是，我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捉了蚂蚁，推开窗户，放之窗外，让它到更广阔的空间去寻觅与存活。
当时，我认为，于蚂蚁的安排，我已经算是表达了我的一份爱心，既不以之为有甚图谋，也不生一点憎恨，更没有武装驱离，军事逐出，又不玩弄手段、耍过心眼，而是以之为地球生灵之一，给予足够的理解。但之后，我对于一时的"聪明”，还是生了遗憾。因为它爬上了一座墙山，翻过了一个墙谷，穿越了`一孔墙洞，来到桌上这遍广间天地，已经有了多么的艰辛，已经遭遇了怎样的劳苦，身心有过多么的疲惫。它也许从黑夜出发，直至黎明，才达到了奇迹之地，风景佳处，然而，我却以两指，将其悬空，作了极大的空中跨越，放之窗外的泥土之上。如果那时，我不以人类的思考，不以人类的行为，改变其生存的况境，也许，那才是一种于蚂蚁的宽容和尊重，才也是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关爱和同情。
三
大约也是十多年前，我去崂山旅游，听到了关乎崂山道士的一些话语。自从有了这个故事之后，世间便有几多讪语，崂山道士从此背上了无才之名。其实，人类的历程，往往负载了无数的辛酸。人间的问题太多。崂山道士遇了仙人，不识面目，但他尽力为学，终究学业难精。这也难怪，人与人不同，才与才有别。他们在灯下读书，为道士叹息，在茶房用茶，为道士惋惜，在草坪聊天，于道士责怪过度。仿佛这个世界，人类步音的高低，历史前行的曲折，都与他们见识相左，全都非也。甚至连黄河在中游转个弯，也都千不该万不该。如是者，往往出现在一些是非文人之间。他们把鼻子放在文化脉络之中，专门去嗅其非之所在，然后用笔尖指着古人，一阵吼叫，然后，把笔饱了墨水，一律涂鸦，不留些微洁白之处;然后，在文化旅途留下一些并不正气、也不爽朗的声音，这声音充斥着文化恐怖;然后，在一些角落歇斯底里，或许还配了一个响屁，难听难闻。奇怪的是，这种文化行为，长此以来，也不曾有过末日，一直弯曲在文化旅途。这一文化窄道，像武流中魔功魔法，与正宗别派撕扯不清。
走在窄道上的人，或许天生而来也呈善性，大约是染了一些文化疥子之后，便变得有些心术歪斜了，当然，根本的还是人性歪斜了起来，在纵横之间，在遁甲之下，在厚黑之处，邪乎起来。世道在他们眼里可为所欲为，历史在他们眼里可以创造，是非在他们眼里无是无非，人类在他们眼里非人非鬼，一切都玄乎起来。这或许正是崂山道士遭遇冤枉的缘由。
父亲说，同情这个世界，也就同情自已的人生。这话，在此，也许更有了一些深意。
四
昨天，我读李渔的《闲情偶寄》，在知了诸多写作见识后，忽然觉得，许多写作之争，其根源乃因其心志的不一罢了。事实上，何止是写作之事如此呢?自从人类以叶为衣、以裘为服、脱离平分猎物时开始，人类就进入了不停制定规则的时期，一方面是制定一些束缚人性的条文，一方面是有人在大声反对这些条文，呼告解放人性，从此，人性与野性，野蛮与文明，真话与假话，便无休无止地争吵起来。王者王道，以进步的名义，以文明为借口，有了一次次的文化杀戮。璧如，联合国的诸多会计，在做些什么，关于叙利亚的一些决议，放到百年之后，放到千年之后，都会成为历史的笑柄，都是人类发展过程的一段闹剧，因为，这里于人类的关怀与同情，无论怎样，都不是人类真正文明的举止，之间饱含了利益和纷争，缺乏无私的同情，是人类发展中，强者与强者，强者与弱者之间的一次次比斗。这种斗争历来激烈，这之间将成王败冠体现得很充分。我国文化史上，为什么会分出三教九流呢?之所以有此区分，乃因见解认识的认同度不同而已。
所以说，父亲要我同情这个世界，其实，是难之又难的事情。当然，我知道，这是作为父亲对儿子的一份要求，或许还带着家族式的期许。不过，我想，于父亲的话语，如若这样去做，就好办多了。不管文明行进到何许阶段，我都给出一份人类主义情怀，不去等待结果咋样，也不必一定与自已的人生联系得太紧，也就不难了。
五
今天，还有不少的人在批评《金瓶梅》，对其间性的成份尤其多语。我真不知该说点甚么，反正，我觉得没有必要，古人给我们留下了这份遗产，已经极为珍贵了，吹其毛，求其疵，不见得自已的主张，就多么正确，就多么有意义。《四书》的精要是中庸。中庸，就是一种大爱，对《金瓶梅》，我们还是中庸一点好。天圆地方，只是一种哲理式说法。何况，圆与方又都统一于苍茫的宇宙呢。就是地又不全然都方着。有的人，赞方之性格，这也不错，但终究也随年轮之变迁而圆了起来，中庸了起来。
像批评《金瓶梅》一样的批评，贾平凹的《废都》也遭遇过，秋雨先生后期文集，也遭遇过。
看来，文化总是驳杂的。情感总是驳杂的。当然了，驳杂中自然也就有了一份同情，有了一份认同，自然就有人中庸起来。
父亲大约也读过《四书》，或许他同情世界的说法，正是来自中庸，也说之不定。不过，要真正地走进中庸的大堂，坐于堂中，微笑自如，也是难事，至少，于我而言，还算一件不易之事。我能勉强其难吗?我能知难还进吗?
六
反正，我若忘却了父亲同情这个世界的说法，多少是有些不孝的。父亲那份没有表情的表情，至今还侧卧在我的灵魂上，之前，我的点头，初秋的午后是的确的见证者，就算是简单的承诺，也是一份承诺，不可了了的。父亲的在天之灵，也许还一直觑着这尘世，觑着我在尘世的作作为为，断然不可置父语于不顾。即使于世界的同情没有结局，于自已的人生益处些微，也应从日头到日尾一路地追随下去。这样，我之心灵才不至于有一些遗恨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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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4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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