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底,他、党中央发出了红头文件“12.25”批示, 批示对1967年中央下达的指导四川文化大革命的《红十条》上钦定的革命干部刘结挺、张西挺进行批判。我大吃一惊,不久前他俩在九大被选进了中央委员会,我心里嘀咕着,吃惊之余,我又暗暗庆幸,四川各地为他俩划线的派性斗争,幸好我没有牵连,要不又会成为他俩大红伞庇护下的牛鬼蛇神了。《四川日报》也受到了批判。我时刻不离报纸的人,又出了几身冷汗,我没法解释。
为此,我便向学校革命领导小组提出:调离中心校到中心校辖区内各大队小学去任教,远离这个整天都在闹革命的地方,追求静静地教书。这下可惹恼了领导,重重地在会上批判我,想当脱离阶级斗争的逍遥派,想生活在真空里,这是对文化大革命的抵触情绪大暴露,文化大革命是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谁也休想逃避这场革命。我没敢辩护,默默地接受大家的批判。
大约在1970年初春的一天,早饭后,听见外面有人在说:公社门口出现了反标,围观的人很多。我也挤进去浏览一遍,内容是攻击文化大革命,特别是攻击伟大领袖他的夫人“旗手”江青的。说她是苏妲己,破坏中国的文化,扼杀百花齐放的方针等,文字长达300多字,是用两张万能稿纸横写的,墨水是蓝色,钢笔书写。大约在中午时分,县上人保组就来人将它撕下,用以侦破此案。可恶的是,这两张反标贴在两大张四川省人保组判处近30名现行反革命死刑的布告下端,内容还有对这些恶毒攻击他,恶毒攻击文化大革命,攻击中央文革,为刘少奇、邓小平鸣冤叫屈的反革命分子鸣不平。
反标事件出现两天后,学校领导就要我交出备课本给人保组的刑侦人员查笔迹。记得有五、六个男教师,其中凡是议论过台湾广播的都列入了嫌疑案犯。又组织全校学生到公社礼堂集中,人保组刑侦人员将反标装进玻璃框里,学生坐好后,依次传阅,让学生判断这是那个教师的笔迹,下来后告诉人保组刑侦人员。
街上也弄得人心惶惶。听说一个姓郑的老婆,是假疯子,说她窝藏有电台,晚上在竹林里发报,刑侦人员对她进行调查。又有人说……。不几日,备课本被退回来,我翻看后无缺页,也没有被损坏。后我了解被查备课本的老师,都与我的感受一样,如释重负。我们只能公开议论,这个张贴反标的反革命份子,狗胆包天,他的最后下场,就是布告上罪犯的下场,没有其他出路。但反标案未破,我们的心也难安稳,因为我们都有这样那样问题,在革命者认为都是问题。最后又深入查了某老师的父亲在反标前来看过他。他父亲是个刑满释放人员,有前科,反标案发生后,离开他回了成都。结果如何,不得而知。
我心不安稳,但我的工作仍然努力,我将以实际行动来证明我是清白的,与反标无关。
这段时间,我的日子还算平静,母亲见她儿媳结婚一年多了, 未怀孕,又为我担心起来。我俩利用短暂的假期到成都作了检查, 我这是尊重母亲的愿望。在内心里,我真不想要孩子,因为我亲眼见到我身边的孩子,因为家庭出身不好,或者父母亲有历史问题, 而不能当选“三好学生”和学生干部,他们幼小的心灵受到来自长辈的伤害,弄得来父子、母女都痛苦。我若有了孩子,孩子长大不是一样受到歧视和排斥吗?我在教育孩子,孩子美好的憧憬,我不能帮助他们去实现,难道这不是我的罪过吗?虽然作为女人的她, 长大为人母,是女人的天性,不生孩子却是女人最大的不幸,在辱骂人群中,最残酷的咒骂是“死儿绝女”。她已30多岁了,要有一个孩子在身边,生活可能有一些乐趣。我们双方都作了检查,结果都属正常人范畴,母亲也放下心了。她老人家多么想抱孙子啊!但她老人家却不理解儿子为何不要孩子。
1971年春天是明媚的,泽芬怀孕了。虽然我恐惧她腹中的胎儿日后是黑五类的后代,为了满足她当母亲的美好希望,我做到了精心呵护她。我省吃俭用,给她补充营养,让腹中胎儿提早知道,他这个摘帽右派父亲,在他来到这个人世间之前,是做到了准父亲职责的。在孩子临出生前,虽然有同情我这个贱民的同事、家长、亲友,暗暗窃喜,通过不同渠道祝贺我终于要当爸爸了。我以苦笑的面庞表示感谢他们,但我内心的深处,似有小刀在心里轻划一样的难受,因为他一来到这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就会背上其父是“摘帽右派”这个沉重的政治包袱,他将背到一辈子不能舒心畅快地过日子。我后悔了,我不该要这个孩子啊!
这年的9月,我被告之不能参加全体教师会,认认真真、老老实实教书,这样可用上多余的学习政治的时间。我每日必读报纸, 这是我自解放前就已养成的“癖好”,这次我敏感地感受到,他的接班人,这是党的九届一中全会上写入党章的林副主席的名字,骤然间在新闻媒体中没有出现了,我再观察能够有资格参加学习会的老师们,也神情严肃,不苟言笑。不几日,就见到凡有赞扬、崇敬林副主席的标语、图片也在慢慢地撕毁、取销。我惶惶不安,见他们这一举动,我也自觉地将我书架上、衣服口袋里放的、装的《他语录》扉页上的林彪题词“读他的书,听他的话,做他的好战士”以及他写的“前言”都撕掉了。
这时我更纳闷了,认为党的九大已召开,国家的四届人大也召开了,这场文化大革命已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混在党内窃取高位的“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及其“喽啰”们也从各级党、政、军中清除干净了,林彪接他班的位置,也法定地写进了九大通过的新的党章和四届人大通过的新的宪法里,这是为什么呢?
这段时间,公社在贯彻中央有关重要文件时,高举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大旗,召开忆苦思甜大会。公社十三大队有革命群众揭发了解放前夕,有一解放军被土匪枪杀,还有一女疯子喜欢拾红的东西,经常往仁和场去,途经波耳寺、陈槽等地。另有一个蒲江复兴公社卢姓解放前被枪杀,丢在一口枯井里。说是已被革命群众打倒的公社书记孙××包庇了枪杀这些革命志士的反革命分子。为此全公社上下沸腾,有公社干部从野坟茔地又挖了两具尸骨回来, 又从枯井里捡回一些尸骨。这两具尸骨确是解放后,我解放军在平息邛崃土匪叛乱时牺牲的,尚未入烈士陵园安息。
东拼西凑,形成了6具骷髅,装在6个长方形的木匣里,先搭个简易的草房,组织全公社社员及机关干部、学校师生前往凭吊。横标上写着“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十个大字。凡前往悼念的单位都抬上花圈,缓步进场,有秩序地鞠躬、行礼、致悼词、发表感言。学校师生还得在这六具尸骨前先默哀,后宣誓。
首先这个陈放尸骨房地,名叫波耳寺,建在一条小路旁,参观凭吊的人多,那片碧绿的麦苗便遭到了无情的践踏。这时公社领导传达了县上指示,要在这儿建一个阶级教育展览馆,和安仁镇阶级教育展览馆齐名。这一消息不胫而走,相邻的公社社员及单位参观来了,他们都是来接受阶级教育的。县上也组织机关单位来了,在那“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特殊年代,任何事物的出现都是“阶级斗争的反映。”参观的革命群众、革命团体,由近及远,成都地区的大型工厂132厂、420厂等单位也来了,他们是乘汽车来,因为道路是乡村道路,从来没有经受过穿梭似大小汽车碾压,路基变形了,涵洞压塌了。重庆方面也有工厂派代表来了,就连朱总司令的家乡仪陇也有来参观吊唁的。每天上千人,这也给公社街上的合作食堂,带来了商机,他们在那儿搭了简易的食堂,方便吊唁的革命群众进餐,革命群众也不顾被批判为走资本主义道路,做起个体的小生意,卖馍馍。当时在那儿当过负责人的回忆:还有陕西、浙江的革命团体前来接受阶级教育。所送花圈,数以吨计。
为了让前来接受阶级教育的知道阶级斗争的复杂性、严重性,公开展出不久,便在学校里培养几个能说普遍话的解说员,进行现场解说,稿纸是公社提供的。随后他们觉得解说词欠生动,就责成学校组织人修饰。因为当时来参观的人不能留下完整印象,传说离奇,莫衷一是。这时候,靠边站几年的袁校长,已经站出来主持工作了,他要我写那六具骷髅的解说词。我没有接受,原因是我已几次带学生前往参观,了解到这种无辜群众被枪杀,解放前后各公社都有,各公社都可以办这样的“阶级教育展览馆”,何况我根本不知晓这些无辜者的政治身份和他们的死因。一次他又躬着腰,喘着气亲自到我寝室里,颇有“礼贤下士” 之态,劝我写。我十分真诚地向他说:“袁校长,你是知道我的政治身份的,从‘二月镇反’到今天,四川的文化大革命已经经历了几次反复。每次反复, 我都要受到批判,不是刘邓的社会基础,就是林彪的社会基础,我这基础,永远是阶级斗争的活靶子。我确实写不好这个我毫不知情的解说词。请你原谅我吧!”这时他关了门后严正地告诉我,现在四川大局已定,他革命路线端正了,刘张打倒了,今后写这解说词,如果出什么问题,一切由我承担。这也是一个立功的良机, 不要轻易放过啊!我没有立刻表态,他便不快地走出了我那间斗室。第二天学校造反派头头,在教室过道上见到我,严肃地问我: “昨天袁校长是不是找过你写解说词?”我答:“找过,但我没有接受。”他好像很失望地说:“过去造反派喊你干什么,你就傲起不干,现在袁校长是代表党委叫你写,你就不要太孤傲了。告诉你,他对你不感兴趣的,你想想?这是为什么?就知道了。”他说完后,扭头走了。我心里忐忑不安。回想运动初期,学校造走资派反时,大肆揭发他在三年困难时期,常常借口去成都看病,去排队买糖果回家,给他父亲装在一个大型玻璃瓶里,在他家外的桥头上卖高价,牟取暴利。随后又贪污学生捐献拖拉机款、挪用公款,被教师告到文教科,他一直耿耿于怀,误认为与我有关,对我心存不满。特别是1967年8月,学校造反派狠批1966年县委工作组来我校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时,对他当时的表现揭露了很多鲜为人知的丑行。我接受大家的委托,整理成一篇题目叫《触目惊心,不寒而慄资反路线在红光一小》大字报,触痛了他的痛处。特别是造反派揭露他这个有了四个孩子的父亲,在借调到公安局时,与东街缝纫社女工杨某某的不正当关系。想到这些后,我后怕了。他知道我动摇后,便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到公社顾某处取材料。顾本是原四大队的民办教师,后来调到公社工作,他给我原始材料,支离破碎,我就如实地疏通文字,交给一个叫牟某某的老师,因为他是编写解说词的召集人,要他呈上级审批,并真实地向上级说这部分是我写的。隔一天,他急匆匆来到我的斗室,拿出稿纸对我说:已经给牟书记(洪彬)看了,同时也给在这儿蹲点的工作组长陈区委(厚福)看了,他们总的意见是:不生动感人,要作艺术加工。我反复问他,他们对我写这个材料,态度如何?他说:“没有反映出什么,大胆干吧!”
记得展览的尸骨中有一女同志,材料说她是共产党的侦探,以装疯卖傻为掩护,要把她写成为:临刑前,振臂高呼:“他万岁!”“共产党万岁!”杀害她的凶手还在服刑,并没有交待她是假疯子,还高呼口号。这怎么行呢?我过去就曾下决心,不介入派性。编写歌颂他最新指示演唱材料,自认为没有问题。结果他们利用演出,也起到了压倒另一派作用。但革命形势的发展不容我选择、取舍。同时党委牟书记和陈区委又来指示,要迅速加工,责任由他们负责,一定要在短时期完成。我按他们的授意,违心地塑造了这几个人,连我也不知道姓氏的英雄形象。随后听说,此稿纸不仅给解说员口头解说用,还要印成小册子散发出售,地区还要拨款,修建新的阶级教育展览馆。
事情的发展往往是并不按照人们的意志所转移。我接受了党委的指示,写了这个解说词,是立功表现。但一周后,我接到三弟从家里传来的消息,邛崃街头的大字报上,公开点了我的名,说什么右派分子侯家华,在为红光的阶级教育展览馆乱写解说词,欺骗革命群众,罪责难逃。并说展出的六具尸骨,没有一具是革命烈士, 都是无辜群众。我听后,诚惶诚恐,不知所措。这时袁校长告诉我,大字报又不是判决书,怕什么。在红光地区就不会有这种大字报,好似安慰我,又好似在警告我,不要乱说乱动,吐露出写解说词的来龙去脉。
1971年的寒冬悄悄来临了,我妻子怀孕算月份即将分娩。她便告假住在我所在学校,便于我处场镇大,产假期间好购买东西,同时也不过河过水,交通方便,万一发生什么预料之外的事,也有利于快速处理解决。我和妻子都是第一次当准父母的人,没有什么经验,其他同志也不便关照,我仍然白天上课,晚上呵护她。只有十分关心我俩的叶老师,常抽空来和她聊天,她是四个孩子母亲,四个孩子她都经佑成长,临盆分娩有实践经验,她俩聊天时启发,帮助妻子近期临产时心里不要紧张,像平时莫事一样平静,稳定情绪。我妻子怀孕已属高龄。一天深夜,她突然感到肚子疼痛,我马上翻身起床,用热水给她热敷,我要她不呻吟以免影响住校老师的睡梦,她是一个坚强的人,咬着牙,喘着气,虽是数九的寒冬,微弱的灯光下,我见她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上向下流淌。好容易挨到了天明,我即刻向街上的诊所跑去,请来了在公社医院指导工作的县医院妇产科余医生。从人道主义出发,同时也是已为人母的她,本能地关心产妇的安危,她挎上药箱急匆匆地赶到我那仅能容纳两人空间寝室。她要我在门外等候。我紧张地站在门外,心里像猫抓似的难受。约半小时,她出来,神情沮丧地告诉我:是产妇的羊水破了,很危险,如果保养胎儿的羊水流干了,胎儿有生命危险,24小时之内,想法转入县级医院和县级保健站,她说完并未马上离开寝室。这时学校里几位心底善良,已为人母的女教师都站在我门口,询问情况,并不停地催我去找校长请假。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虽然是摘帽右派,但你爱人是好人,她没有政历问题嘛。校长却不在校,听说去县上开会了。为了抢救她和孩子的生命,我又去找革委会副组长,他一听说我爱人面临难产的危难情况,准备请几天假去县医院抢救,他马上就答应了:我马上安排老师上课。我去找该村大队书记方碧蓉,请求安排几个小伙子帮忙,抬我爱人去县医院抢救。她一听说是难产,表现出十分焦急地说:这是妇女从血盆里抓饭吃,这要抓紧。我一定找一、三中队四个小伙子抬。这个副组长见书记如此通情达理,感激地说:“方书记,你的恩典,我们记住一辈子。”便去徐竹林(地名)买了两根老竹子,砍倒做成了一副“滑杆”。大约在上午11时,一切护送的工具和行李准备就绪。医院派不出护理的接生员随行。因为全公社只有一个接生员,这时她已出诊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几位女老师,便推荐叶老师随行照顾。她的课,未经校长同意,大家便承担下来。当时大家建议去新津医院,那儿外科和妇产科技术精良,同时去新津也近10多里路。很快我就将妻子搀扶上了简易担架。四个小伙子中有三个是我曾教过的学生,他们从感情上觉得这是为老师分担忧患, 是弟子天经地义应该做的。另一个也是打心里自愿服务的。他们一路,就像飞毛腿似直往前冲,我和叶老师在后面小跑才能跟上。走了2里地,他们便轮换。妻子在担架上不停地呻吟,过一个蔡渡口约二里地,就是新津县管辖的永商公社,这是新津的一个大集镇, 那天正逢赶场,街上人头攒动,临街有个联诊所,叶老师建议先在这个诊所歇口气看看能否在此分娩。我同意了,便叫他们抬了进去,医院医生看来的是产妇,立即围上几个医生、护士,询问了症状后,面有难色,最后建议还是火速送新津医院为上策。我就用这约半小时的时间里,我请他们四个小伙子在街上随便吃了点东西, 又上路了。此场离新津还有20华里,他们个个都脱下了外面的棉衣,不知累地以小跑速度往新津县城赶路,叶老师虽然只有30多岁,但毕竟平时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程,她累得跟不上了。我只好叫她跟到新津医院来。
大约在下午五时许,我将妻子送入了病房。女医生蒋某某,来视察后的第一句话就说:“你们为何这样迟才送来?”我只好说明我们住在邛崃境内的红光公社,因为距这儿有五十多里地,她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就告诉我马上动手术,你是她爱人到医生办公室签个字。这时我才想到护送的四个小伙子呢?到外面一看,那简易担架在那儿,而人呢已不知去向了。后来叶老师告诉我,她已经帮我感谢了他们,他们已经走路回家了。
我签了字。回来见一个小车已将妻子推进了手术室。我十分感激叶老师一路上护送妻子,并不停地给妻子安慰和鼓励,让她能坚持,能挺住。
时间已经是傍晚,医院各处的电灯已亮了。我和叶老师静候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叶老师不停地说:多亏了那四个小伙子,一路上全是小跑,这是在抢救两条生命啊。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们。我不停地点头回答:是,是,应该的。像我这个有“摘帽子身份”的人,人家不嫌弃,更不怕沾惹是非,完全出于人本能的“恻隐”之心,在那个阶级斗争年年、月月、天天、事事、处处都在讲,都存在的年月,确实很难找到这样的好人啊!我说这话后,心便静了下来,期盼妻子动手术,不会出现意外,但是心里忐忑不安。我不忘那是1971年12月14日,入夜后,寒气慢慢袭来,叶老师缩坐在那张条凳上,又没有御寒的大衣披上,很让我难过。我却爱莫能助。但她那期盼母子平安的眼光在昏暗的走廊里,我却看得非常清楚。约近12点,手术室的双开门开了,两位护士推着妻子出来。一位慈祥的大夫,抱着满头乌黑的婴儿尾随其后,叶老师马上上前接过婴儿,感激地向大夫致以感谢,大夫说,幸好入院及时, 迟到一小时,可能就有危险发生。我看过妻子苍白的脸庞后,也回过头向大夫致谢。妻子是高龄产妇,医院进行了剖腹手术,母女平安。我拜托叶老师照顾妻子,我顶寒风连夜步行到丈母家报信。新津城离妻子家只有15里地。我抵达时,四周万籁俱寂,我轻轻敲开她家门,70多岁的丈母娘迎出,听我深夜赶到是报她女儿生产平安,十分兴奋。马上就准备一些产妇在月子里需要的食品,天还未亮时,陪我一道又步行于凌晨5时许赶到了医院。为此,我便向为我妻子生产忙碌担心,照顾一天一夜的叶老师说:谢谢你了,你为我担惊受怕,我将铭记在心。我丈母娘来了,你可以抽身回校了。记着向关心我的同志道声谢谢,报声平安。我把她送到新津车站, 乘一短途车,再步行15华里回校。同时按照医生嘱咐,七天后产妇可以拆线回家休息。到时再麻烦那四个小伙子来医院一趟抬人。好在他们抬来的简易担架还搁在医院一个陈放杂物的屋子里。
送走叶老师后,我回到医院,才仔仔细细地端详我的女儿,因怀孕期是足月,可能她妈妈在怀她时,让她在腹中健康成长,没有少吃营养,所以她个头大,在腹中头发就插耳了,黑得晶亮。一双眼睛也有神韵,四肢没有缺陷。丈母娘见到名下的第一个外孙女,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也绽放灿烂的阳光。妻子母女俩熟睡时,一种莫名的困扰时时向我袭来,那就是悔恨,孩子不该出身在我家,将来长大后,她将受到没完没了的歧视,她虽然有中国国籍,但她只能列入“可以教育好的后代”这个范畴,在人生旅途上,稍有一点闪失,就会……。为了给孩子取个名字,我首先就考虑到一个“静” 字,让她静静地来,又静静地生活,不要树什么雄心壮志,不要树什么远大理想。雄心壮志,可能被斥之为野心勃勃;远大理想,可批之为痴心妄想。然后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这个家庭、社会。因为我20年来的从教生涯深深体会到:在这个时时处处都要讲求阶级出身、家庭成份的中国国度里,即便你能造卫星,也是不能重用的。记得1954年,中学教师奇缺,在小学教师中抽了几个学历高, 又有教学经验的同志去文教科参加考试,其中一位,解放前就读两所大学,考试成绩第一也未被录用,因为他出身地主家庭。当时一位负责人说:即使能造卫星也不能用。苏联卫星上天,红旗就落地了。这个教训深刻。我妻子虽然出身下中农,但我这个丈夫却是“摘帽右派”啊!我取名侯静(后来改名为侯涛),对这个名字, 妻子接受它是因为“静”是文静,长大不调皮捣蛋好管,女孩取静也好听,文雅。因为落实了名字后,回校就要上户口,粮站要定口粮标准,这是非常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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