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达城“江湖”说书人王驼背

秦巴闲士 · 发表于 2019-10-13 14:29

达州晚报《秦巴闲士说事》专栏

江湖的本意指广阔的江河、湖泊，后衍生出“天下”、“社会”的意思。此词最早见于《庄子•大宗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宋范仲淹《岳阳楼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江湖后来演变成特定的用语：“混江湖”，“老江湖”，“江湖险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等。武侠小说中，江湖则是指古代侠客与草莽英雄的活动范围，夸大了江湖社会。现在不用江湖词语，若用旧时的“江湖”来解释，泛指民间社会，江湖人指社会自由职业者。

其实，江湖社会，前古后今，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莫不在说书人口中。

说书：古代称说话，是一种古老的表演艺术。宋代开始流行。老达城说书人在前世纪60年代中期前以评书、金钱板、竹琴（道琴）等形式在茶馆表演。茶馆喝茶的人来自于各行各业，三教九流。在茶馆喝茶，有的是约人办事，或洽谈生意，或调解矛盾纠纷，更多的人则是吃闲茶摆龙门阵，天南地北，古今中外，漫无边际，东拉西扯。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评书艺人王驼背笑傲江湖，达城茶馆说书，独领风骚。

评书：曲艺的一种，一人演说，也叫评词，评话，历史悠久，与相声有很大的渊源。尤其是单口相声和评书的“片子活”技巧几乎相同。有些相声的“段子”也来源于评书章节。

在王驼背说评书之前，达城有评书艺人木华风，生于民国初年，理小平头，身姿高大，目光威严，鼻略尖而泛红。讲说的内容多为历史朝代更迭及英雄征战和侠义故事。有：《说唐》《说岳》《三国演义》《三侠五义》《济公传》等。此时，王驼背还是听书客，总是最早来到茶馆，双手为木华风奉上茶水，然后端坐于头排。木说到精彩处，王驼背站立双手向上带头鼓掌。说书中途休息时，王驼背帮忙沿场收钱，不强行，大多数听客会自觉自愿将身上的零钱放入收钱的茶具内，无钱的听众与小孩站在门外旁听。王驼背一直叫木华风为木老师，恭敬有加，但从未行弟子礼，无师徒名分。

旧时说书人大多无文化，说书技艺为师父口传心授。60年代中期，因他们的说书故事属于“封建文化”而停止。有6年小学文化的王驼背，在50年代文盲率高达80%的扫盲时期，算是“知识分子”，在茶馆听书耳濡目染，融会于心，将革命故事《红岩》倒背如流，引进茶馆应运说书。60年代中期，纵观达城，仅王驼背一人说书也！

王驼背40年代出生，解放后刚好上学年龄进校读书。因前胸驼，后背驼，大家都叫他王驼背。有人说，他叫王伯基，他自叫王中华。身材矮小１米２，国字形脸，留着寸头，厚厚的嘴唇蓄有浓浓的八字胡，有人说嘴唇厚的人说话笨，王驼背却巧舌如簧。

说评书时，茶馆靠墙摆放一张大方桌，上设一小桌挂布帘。王驼背身袭灰白色长衫，为使自己形象高大，特站立在大方桌上的座椅上说书。因是“站”，比坐在木椅上的“坐”，陡然增高了许多。满脸威严，仿佛县太爷审案一样，正襟危站。他不断猛拍惊堂木，啪啪响，或惊醒听众，或卖关子加强表演效果，或提示安静。他还会不住挥舞一把大黑折扇，拧着是枪，端着是刀，横着是剑，竖着是笔，打开是书信、地图，或虚拟动作景物。说到打斗时，王驼背配合腿脚表演，你来我往，拳打南山老虎，脚踢东海蛟龙，呼呼生风。王驼背将《红岩》中的双枪老太婆，演绎成武艺高强的大侠，不仅会使双枪，百发百中，还会飞檐走壁。其实就是借鉴评书故事中的大侠形象。听众心领神会，哗哗掌声。那时，有的小学校也会请王驼背讲说革命故事《红岩》。

文革初期派性严重，王驼背不再说书。按理，不能说书的王驼背，因身体残疾状况，可申请国家困难补助，或成为五保户。但，他不屑，要凭自己的智慧在达州拥有立锥之地，且出人头地。他学书中人物，混迹江湖，代人谋划成为师爷。所谓"师爷"，是对古代官府衙门中幕僚（私人顾问）的俗称。王驼背小时候爱听书，长大后爱说书，书中的人和事就是他的老师，中国上下5000年的智慧融会贯通到自己的头脑里，他自修易经八卦，识人面相，颇有伎俩，说书人自有一番好口才，会将树上的麻雀哄下树。王驼背自誉绍兴师爷，行走江湖，或为人谋划，或为人算命，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不少的人信服他，愿听其谋划，愿听其算命。

王驼背无论春夏与秋冬，手摇一把黑纸扇，令人莫测高深。这是为了让人不得岐视，故作姿态罢了。他常巡走于大街，身边总会有几个身材高大的好汉作陪，俨然他的保镖一样。这只是下馆子，几杯酒，几个炒菜的事，这些好汉“王哥”“王哥”叫得欢。

师爷王驼背的神算，超越常人，屡有成功。改革开放初期，达城有一位在商业发展的朋友，银行愿给其贷款200万。他犹豫不决，怕背负银行利息的债务，更怕以后无力偿还而吃官司。请教于王驼背。王曰：帐多不愁，虱多不痒。贷得越多，生意周转越灵。若生意失败，银行收钱，欠账者大爷，收账者小孙。该朋友在王驼背的点拨下，麻起胆子贷款好几佰万，玩起金融，玩起投资，办起实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终成商业大户，吆五喝六，一介成功人士，令人羡慕不已。这个见识，放现在，也许一般，那个年代，超越非凡。

文革中，王驼背江湖师爷转正，任职派性组织司令部参谋，背挎小手枪空皮套，耀武扬威。有人调侃说，皮套没有枪，参谋不带长，打屁都不响。王驼背自嘲说：江湖师爷何须用枪，我的嘴便是无形的刀，我的转盘脑壳便是文韬与武略。

参谋部办公室，王因背驼及矮小的原因，双脚蹲坐在办公椅上写写画画。若有人来访，王即站立在办公椅上，以拔高的身躯俯视睥睨。这叫心理学，使对方产生渺小畏惧的感觉。

改革开放初期，敏感的王驼背快了常人一步，最早去了广东。不久，广东商人开着一辆大货车来到达城，满是电器产品。王从驾驶室跳下来，白色西装革履，白色礼帽，从头白到了脚，右手仍拿一把黑纸扇，左手多了一根文明棍，仿佛海外华侨归来。王驼背无不得意地叫喊：“下货，快点下货”。王不知使用了何种神通，不花一文钱，让广东商人将商品拉来达州，销后付款。

王的名片上印着环球商贸总公司总经理，见人就发。二十多岁的青春女秘，手提公文包，笑盈盈站在身旁，弯弯的眉毛，嘴唇抹着血红似的口红，嗲声嗲气地叫着：王总！满口椒盐普通话。

八十年代中期一个夏天，他路过武汉，突见一大酒店扯着横幅标语，热烈欢迎中国某知名人士光临大酒店。王总戴着墨镜，身袭白色对襟绸衫，手摇黑纸扇，度着方步，指名点姓，要见知名人士。王总用黑色纸扇不住摇晃，满脸傲然，镇住了几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直奔知名人士办公室。该知名人士也是残疾人，欣赏王总人残志坚，称兄道弟，执意摆下酒宴招待。桌上的菜肴王总没见过，略显惊异，很快恢复了严谨。王总右手拿筷，左手拿大哥大，站立在餐椅上，不慌不忙，向大哥点头示意，用筷将桌面的菜肴从左往右一一地巡视，又从右往左一一地巡回。随即叫来服务员，要来热毛巾，擦擦嘴说：“谢了，大哥，我吃好了”。王总离开餐厅时，不顾大哥再三挽留，挥了挥手上的大哥大：“欢迎大哥光临大巴山达城，改天我请客”。听罢这个故事，我请教王总，用筷巡视菜肴是何用意：王说，用筷子巡视表示这些菜肴我一一吃过了，主要是将大哥的招待淡然处之，不要让他以为山猪儿吃过细糠，更不要误认为我只是一个贪吃的酒囊饭袋，有损达城人的形象。说完，王总高傲地仰起了头，摇了摇了手中的黑纸扇。王驼背一个说书人，也许，这就是一个故事，无从考究。

王驼背爱说故事，岂不料大家也爱摆王驼背的故事。说王驼背下乡卖耗儿药：耗儿药，耗儿药，耗子吃了跑不脱。耗子药是用灰面与锅烟墨混合而成，耗子药谁敢去品尝辨真假。还说王驼背下乡摆摊修鞋，将收来皮鞋席卷而去。还有人另说王驼背风流韵事，绘声绘色，王则煞有介事：江南才子何处不风流。

八十年代后期，王总召见我，邀我合伙举办歌舞厅。他负责投资，我负责经营，亏本算他的，我按销售提成，只赚不赔。那时，歌舞厅还被认为是封资修，营业执照一直处于审批之中。我沉不住气，向王驼背说声惭愧，道别去了海南。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王驼背取名的“海迪”歌舞厅终于在人民公园旁红绸剪彩中开业成功。“海迪”即张海迪，五岁时因患脊髓血管瘤，高位截瘫。在残酷的命运面前，她没有沮丧和沉沦，以顽强的毅力与疾病作斗争，虽没有机会进入学校，她奋发努力学完了小学和中学的全部课程，自学了大学英语日语德语和世界语，并攻读了大学本科和硕士研究生的课程。1983年他开始涉足文学，先后翻译了《海边诊所》等10万英文小说，创作了《向天空敞开的窗口》《生命的追问》《轮椅上的梦》等作品，被誉为“八十年代新雷锋”，“当代保尔”。王驼背要学习张海迪，人残志不残，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

前世纪末期，王总因哮喘病逝世，年过六旬。消息传来，我正在餐桌上觥筹交错，心中微微一颤，随即将手中竹筷将桌面上的菜肴从左往右一一地巡视，又从右往左一一地巡回。众人不解，疑惑地望着我：“没啥，喝酒，喝酒！”我的眼眶有些湿润，心中默默祷念：达城江湖说书人王驼背，身残志坚，百折不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