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草的味道

莫笑清云 · 发表于 2020-4-13 15:39

在东门口背后的那条无名小巷里，每逢当场天总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不过那里多是乡下农人聚集的地方，特别尤以种地的庄稼人居多，包皮蛋的，卖头发的，买卖农产品土货的，菜秧种苗的，便宜地摊货，也还有这样卖叶子烟的。
对叶子烟我是很熟悉的，小时候天天都要看父亲吃叶子烟，他一辈子都吃这样的叶子烟，从来都不吃纸烟的，再贵再好都不吃，说纸烟没味道，挡不住他的瘾。
他的叶子烟都是自己种的。
一般都是正月间栽烟苗，到了伏天起伏的时候就可以割叶子烟了。
叶子烟是父亲的口粮，是他的最爱，所以他每年都特别精心种好他的叶子烟，农忙的时候，家里会有许多正经的农活要忙，可父亲总免不了要惦记着他栽的那些叶子烟，自然有时就要与家里其他的活路发生冲突，我的母亲那个时候就会对他生气发火，有时甚至两个人还会忍不住动真小吵几句的，女人是打不过男人的，只能言语上咄咄逼人，甚至要作出跑到父亲栽叶子烟的烟地里，将他的那一地嫩叶子烟统统扯掉的。最后父亲总是以大局着想，男不跟女斗，忍辱负重最终跟母亲一起先去把地里的正事忙了才息事宁人，天下太平的。
叶子烟在地里一般就半年时间，从正月里栽下烟苗开始，就需要精心管理，才栽下去的嫩烟苗还要注意遮阳，浇水施肥自然是必不可少的，烟叶长起来之后，还要合理保存烟叶数量，抹掉多余的烟笋，除草，防虫，当然在我印象中，叶子烟本身就有很浓的一股特殊烟叶味道，应该具有天然的植物防虫能力，所以一般的病虫也很少去碰它们的。
叶子烟到了伏天起伏的时候，只要翻梗就可以割下来做成烟叶了。当然割嫩了，烟吃起来会是苦的涩的，口感不好，并且烟味也不那么浓，就好像一个奶娃没有长大一个道理。如果等叶子烟都开花了，自然就割老了又会烟叶枯焦，叶形不好，浆气不足。所以爱吃烟、种烟的老手都是一定要等起伏的时候烟叶翻梗就开始割烟叶了。
烟叶割下来之后，还要经过再次分割、凉、洗、晒、手工揉搓、再晾晒阴干这样的制作工序最终做出可以吃的烟叶。做好的叶子烟多余的要么可以卖，要么打成捆好好地包裹存放起来，以后好慢慢吃叶子烟。
父亲自己吃叶子烟，所以他的烟都是自己种自己吃，从来不卖的。
叶子烟这东西，最好的是头一年种二年吃，种一年管一年，叶子烟这东西也不能放得太久了，放久了烟叶就会干枯烂碎，有时如果保存不好，还会发霉变味，这样的烟叶对于老烟客来说，自然口味就不好了。反正我父亲那时总是每年栽一些，够二年吃就是了，并不特别兴师动众种很多很多的。
叶子烟最好的品种第一还是要数一种叫转角楼的叶子烟。转角楼又分小转角楼和大转角楼。当然最好的是小转角楼烟，它叶片浅，烟骨小些，吃起来灰白，灰细，味浓而纯正。相比之下大转角楼就要略差一些了。
第二好的是糊米烟了，所谓糊米烟，就是烟叶好像米炒糊了一样，烟叶成黑褐色，口味大。
排第三的要数乌烟了，乌烟叶大，长得深。
第四是兰花烟，兰花烟味大，叶小，灰不白，吃起来还有些梗火，就是吃起来不怎么接火，需要大口大口地吸烟，不然还会断火的。
第五是什邡烟，不过什邡烟，因为过去的什邡有个卷烟厂，什邡烟在全国都是很有名气的，所以什邡的名气是很大的，不过对于那些真正吃叶子烟的老烟客来说，他们并不怎么卖什邡烟的这个帐了，虽然它吃起来也灰白，但口味不纯。
最后还有宜宾烟。所以叶子烟的品种有些也是出产地名来命名的，当然这些分类的名字，并不是烟草专业的学术分类，而是东门口那里卖叶子烟的人自己分类总结出来的。
当然这些排名，都是听这些老烟客们自己的喜好来排名定位的了。吃叶子烟的人，每一个人有每一个的口味爱好，自然选择的嗜好可能也就有所不一样了。
那天听那个老家回龙那边的卖叶子烟的说，她父亲那辈就一直在这里卖叶子烟，她父亲在这里卖了一辈子，她也已经在这里卖了整整40年了，每逢赶场天就来卖。过去一天她要卖200多斤，现在吃叶子烟的越来越少了，一天看能不能卖20斤了。一斤喊价才卖15元一斤，在我们眼里就太便宜了，不过在那些乡下想来买烟的老烟客眼里可能就觉得不相因了，不然为啥站在烟叶面前看好一阵子，最后讲价还价之后为一块钱没有说下来就转身离开了呢！
以前乡下吃烟，栽烟的人都多，但现在整个营山栽烟的人户看有没有5户了。她的烟叶都是从蓬安马回和中坝那边进货回来卖的。
我父亲那时最爱吃的是哪一种烟，我不清楚。我其实从小就很反感我父亲吃的那种浓得呛人的叶子烟味道，他因为每天都抽个不停，所以到后来总是经常咳嗽痰多，我闻不惯他抽烟的味道，也讨厌他经常咳嗽气喘气莽的声音，所以我从小就不喜欢抽烟，这也让我这辈子从小就引以为戒，对吸烟充满强烈的反感与本能排斥。
他吃叶子烟的时候，稍微吸重了就会忍不住本能咳嗽的，有时咳嗽会引起一阵哮喘声的，有时那声音很大，很沉重，好像是从他的看不见的胸腔里那两片肺叶之间艰难地发出的，通常那阵哮喘声结束之后，还会伴随着几声不吐不快的咳痰从肺部吐出来，所以，我每当听到他这样咳嗽吐痰的时候，就会邹上眉头，心里也隐隐为他的身体担忧，特别是他后来老了快要去世前的那几年里，我更为担心，以至于最后不得不已爱他身体健康的名义，极其坚决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对我承诺从此以后再也不抽这该死的叶子烟了。父亲从那时起，已经有几年没有自己栽叶子烟了，都是去卖回来吃的了，所以东门口卖叶子烟这里，他当年也许也来买过烟吧！
在父亲他们那一辈人来说，吃叶子烟是最普遍的，抽叶子烟的，都一定少不了一根吃烟的烟杆和装叶子烟的烟袋。父亲平时装叶子烟的烟袋是很简单的，就是一个塑料口袋，把每天要吃的烟叶卷起来装在里面，然后和烟杆一起放在自己的荷包口袋里。想吃烟的时候，把那包叶子烟塑料袋摸出来，掐一匹宽点的烟叶放在外面当包裹的裹皮，然后里面把那些细的烟末放在中间，然后一层一层裹起来，最后再两手之间搓紧实，便把叶子烟裹好了，裹好之后，然后装在烟杆的烟斗里，用打火机点燃火，先使劲吸两口吸燃接上火之后，就可以慢慢悠哉悠哉的享受了。而烟杆多是竹筒的吸管，一般一头是带金属嘴含在嘴里，另外一端的玩嘴则是专门装叶子烟的烟头。比较讲究的老头喜欢用纯铜来铜烟杆，而父亲那时，就是很普通的金属烟杆而已。
父亲最后的死，多少还是与他吃了一辈子的叶子烟强劲尼古丁味道的伤害功不可没的。他死了之后，我处理完他的后事之后，一把火把他身前穿过的那些东西都烧成了灰烬，父亲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留下保存作为念想的，只有那根带金属烟嘴的烟杆不好一把火烧完烧尽，所以最后我就把他的那根吃了很多年的老烟杆作为唯一的纪念品带回了我城里的家里。
我不抽烟，这烟杆自然只是一个对父亲的念想物件而已。
那烟杆我拣在我书房的书架上，很多年都没有动过，有次我打扫那些书籍的灰尘时，顺便也去将那根烟杆身上的灰尘擦拭干净，父亲都去世十多年了，但拿起那根烟杆的时候，居然从里面还飘出一股熟悉的，依然还浓浓的烟油味道。
虽然吸烟的主人早就不在这个人世了，但奇怪的是，那烟杆里过去所留下的烟油味道怎么至今都还不随着父亲的死去而彻底消失呢？
末了，我想起有首辛晓琪唱的《味道》歌，那首歌，父亲在的时候我就会唱，里面的歌词我现在都记得有这样一段：

我以为伤心可以很少
我以为我能过得很好
谁知道一想你
思念苦无药
无处可逃
想念你的笑
想念你的外套
想念你白色袜子
和你身上的味道
我想念你的吻
和手指淡淡烟草味道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所有听过的歌中，唯一一首唱过想念烟草味道的歌了。
只是，这首歌想念的是苦不堪言的爱情。
而我，想念的则是永远都不会再见到的父亲的烟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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