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队巷子头那家歪斜门面,收废品的陈莽娃儿搬起走了,没关几天,又有人来租。
每逢新租客到来,对门子刀儿匠汪三,隔得不远的馒头厂胖徒弟,还有侧边摆菜摊子的都要来朝贺一番,看看新加入这个东郊小江湖的是哪路豪杰。
来客全是女将,一个大约六十岁的太婆,一个三十岁左右,白净高挑的女子,带着她四五岁的小女儿,把这间脏兮兮的房子租下来,准备里头住人,外前卖茶。
那女子勤快,干练,自己打阳尘,刷墙,三刨两哈就把门面收拾得干干净净,请师傅打了个蜂窝煤灶,摆起三四张旧桌子,扎衣爪袖,做起阿庆嫂的生意。
过了段时间,才晓得她姓周,排行老二,有人就称周二姐。她姓格外向,肯招呼人,没多久,就与周围团转搞得很熟,但有一点,从不摆谈自家身世,比如她男人在做啥子,半打半年,啷门不来看她和娃娃,等等。
这样,也就给街坊上牙尖婆些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间:
“人家男人在广东挣大钱,搞不赢……”
“屁,没得哪个连婆娘娃娃都不顾的,是不是遭一脚蹬咯?”
“不得哦,别个脸上有饭,好多年轻妹子还赶不上她……”
“该不是哪个当官的二奶,在这儿藏猫猫?”
“咋个会,二奶一般都懒,不得做活路……”
一时,周二姐成为附近摆闲条的话题。
这里是过去称为”东穷” 的二环外城中村,原先菜农恼火,现在发福了,不再种地,乱修些房子出租;外来人杂,购买力也低,街上卖十元一碗的茶,这里只要三、五元,喝茶的还是不多;二姐虽然跳绽,没请人,生意清淡,除了房钱,落不下几个,勉强度日,但一家三代很笑活。
有一天,麻烦来了,对周二姐观察已久,外号人称” 到处钻”的赖娃儿跨进这家茶馆,他找把椅子坐下,跷起二郎腿,甩尖子皮鞋点一点地说:
”老板娘,把你最贵的整一碗来。”
二姐麻利答应:”最贵的是毛尖,五块” ,给他泡上一碗。
赖娃儿从腰杆上裹肚儿皮包头摸出一沓百元大钞,随意抽一张甩给二姐,像款爷那样说道:”算啦,不找了。””
“哪个说不找,莫把规矩兴坏咯” ,二姐补他九十五元。
“你不想挣钱嗦?”
“出门在外就是为了挣钱噻,咋不想。”
“想挣大钱啵?”
“挣得到当然想挣嘛。”
“好,就是要听你这句话。”赖娃一脸坏笑,像打哑谜,说了声”改天” ,便出门走呱。
太婆来收碗,念叨着:”只喝了一口,就倒掉,好可惜……”
”现在胀狗儿多噻。”二姐也没往心里去。
第三天下午,赖娃儿带了个胡子巴叉四十来岁的男子进来,那人口水滴嗒地把二姐盯倒,不转眼,一向稳得起的她都被看诧了。
当时,茶客仅一位,在角角头拽瞌睡,隔得远。赖娃儿挨近二姐身边,说悄悄话:”我给你约了个帅哥来,有惠儿,具体咋个你们自己谈……”
二姐不解:”谈啥子?”
赖娃儿嬉皮笑脸:”你懂的” ,还做了个恶俗的手式。
“胡子” 也朋过来:”钱好说” ,喷着酒气,双手乱薅……
二姐倒退一步,打了个寒噤,思维热线立即贯通,她脸”刷”地一哈红了,指到赖娃儿,声音提高八度:
“你,你娃把老娘看成做啥子的了?”
赖娃儿有点儿懵:“不是想挣大钱吗?”
二姐:“挣,喊你妈来挣……爬爬爬,爬出切!”
赖娃儿:”说好的得嘛……”
二姐:”你放屁!”
“胡子” 色迷迷地:”莫要装,多给点儿就对咯噻” ,他把那油爆爆的嘴巴嘟起,直势往前伸……
二姐闻到浓浓的口臭,脸一偏,顺势甩出一耳矢,打个脆响。
“胡子” 摸着滚烫泡起的脸 :”你……”
二姐杏眼圆睁:”滚,烂虾爬!”
“胡子” 情急, 怒向赖娃儿。
赖娃儿毛咯,与二姐抓扯起来……
听到外面响动,老妈和小女孩从里头冲出,老妈掰手,小孩哭闹,茶客起身张望……
偎堆堆的街坊怕二姐吃亏,忙喊” 算咯算咯” ,拥上前拉偏架----汪三趁机给”胡子” 一坨子;胖徒弟有点儿憨,早就泼烦平时歪酷咯的赖娃儿,看到大家都在整,也朝他娃屁股墩儿啄了一脚……
赖娃儿精灵,晓得挨了晃石,跟” 胡子” 说声” 车合” ,两个放势跑,到巷口,他转过身,边夯气边拍灰,向着看热闹笑兮咯的那群人,大声武气地提劲:”你们是对的等倒”, 相峙约一秒,便飞快地逃掉……
二姐关门哭了一阵,然后,收拾店堂,洗脸,重新梳头,换过衣服,恢复了往常的清丽,去串门,挨一挨二道谢。
邻居说,赖娃是本地老街娃儿,这一转吃得开,在街道上有关系,肯定要来报复;有的替二姐担心,个别胆小的还为自家出手有些后悔。
二姐很平静,她说:”对不住大家,这事因我而起,我走了就是,各位兄弟姐妹,叔叔婶婶生意照做,问题不大……”
一个拖儿带母的弱女子,向四邻陈情表白,众人挽留,但二姐去意甚坚。
此时此刻,就像古代侠义小说或者戏曲中的场景再现:黄叶秋风,前路迢迢,有壮士背起行囊,抱拳回首----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就此别过……
第二天,周二姐全家闪离,不知去向,笔者闻之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