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的宝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老得那里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总以为《最浪漫的事》这首歌中唱的是“浪漫人”的“浪漫事”,可亲眼所见的一对老夫妻,长时间不离不弃的“牵手”,总算让我明白,什么才是歌中唱的“手心里的宝”。
受新冠肺疫情影响,我和爱人今年3月中旬才从成都回到深圳。
一天下午,去已经开放了的海滨栈道散步,当我看见那位认识好几年但却不知道名字的老先生一个人坐在海边的石凳子上时,心里不由得一紧,——那个被他整天牵在手上后来又推在轮椅上的老妻......难道在疫情肆虐中......。紧走几步,来到老先生面前,我张口就问他的老妻。时隔大半年,老先生看见我后先是一惊,庚即,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就堆满了笑容,连声用粤语回答,“唔乖噻、唔乖噻啦,她身体还好呢,只是这几天累了不想出来。”——老先生口音浓重的粤语我依旧听得吃力,后面的话我是一半听,一半猜出来的。
听了老人的回答,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说来奇怪,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老人,几年下来,我在心里居然时不时地对他和他的老妻有了几分惦念。
第一次见到这对老夫妻大约是五年前。那时我在上班,每个周末我会去新开放的盐田区图书馆看书。一个炎炎夏日的周六早上,我又背起电脑去图书馆,想在空调开放又安静舒适的图书馆里写点东西。在图书馆大门口,我第一次看见了身材高大背微驼的老先生。只见他头戴一顶镂空的小草帽,脖子上搭着一条应该是用来擦汗的毛巾,左手紧紧攥着身材瘦小步履蹒跚且一脸木讷的老妇人,——从他们相互依赖的表情和两只相互攥紧的手就可以猜出,他们一定是对夫妻,且妻子已经中风偏瘫了。
炎炎夏日,来图书馆蹭凉快的人不少,我想这对老夫妻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心里对他们也就多少有些看轻。此后的日子里,只要周末去图书馆,我基本都能看见那对老夫妻。去得早的时候,图书馆没开门,老夫就牵着老妻的手在区政府广场靠图书馆一则的树荫下,或慢慢踱步或静静坐在石凳上等候。坐在石凳上的老妻,会将头靠上老夫的左肩,老夫不是手拿编织小扇给老妻扇风,就是取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为老妻擦汗。当老夫做这些事的时候,老妻一脸安详静静地享受着老夫的呵护。
和其他蹭凉快的人不同,老夫牵着老妻进入图书馆基本不会占用沙发或阅读桌前的椅子,而总是把老妻安置在少有人坐的阶梯座或背角处的矮凳上,然后去书架上找一本图片书给老妻拿过去。看着老妻安静的看起书来,自己再去取报纸或图书然后找个离老妻最近的座位开始阅读,而更多的时候,则是老先生坐在书桌上看报,老妻却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坐着。图书馆内人很多时,老先生也会牵着老妻在广富百货前面的广场上找个阴凉的金属凳子和老妻相互依偎地坐着。室外虽然炎热,但树荫之下再加上从商场大门里吹出的冷风,多少让人感到丝丝清凉。
久而久之,老先生手牵老妻慢慢移动的脚步,让我改变了刚开始对他们的成见,之后再见时,我就会主动冲老先生点点头笑一笑,而老先生则大多只是看我一眼并不做任何回应。好多次,老夫牵着老妻的手亦步亦趋慢慢移动脚步的时候,他们的背影总让我内心产生莫名的感动。偏瘫的老妻步履艰难,老夫总是紧紧攥着老妻的右手,将她瘦小的身躯紧紧贴在自己的左侧。老妻偏瘫的身体是右侧,牵住老妻的左手让她紧靠自己的左肩,这样即便有个磕磕绊绊,老妻总能有个依靠,——老夫真是无微不至啊!一步一步向前行进中,老夫还不忘随时取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给老妻的脸上擦汗。如果感觉老妻累了,老夫就会找个阴凉的地方停下脚步找个石凳或者台阶,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将其擦拭一番,扶着老妻坐稳后,自己才紧挨着老妻坐下。
老先生对老妻的呵护,让我感动,于是总想找个机会去了解这对老人的身世。有天傍晚,散步回家的时候正好看见坐在商场广场石凳上的老夫妻,我便走过去很是热情地和老先生打招呼。确认我是在和他说话时,老先生先是本能地婉拒,也许是见我并无恶意,也许是我们曾经多次路遇彼此脸熟,老先生犹豫再三才最终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
正在我准备和老先生好好交谈一番的时候,却很有些无奈的发现,老先生不仅不会说普通话也基本听不懂普通话。我虽然能听懂一些粤语,但老先生口音太重我根本听不懂。一番各说各话后,我除了猜出老夫妻的年龄是七十多,其它的就连老夫妻姓什么老家在那里都没能听明白。在老先生我和交谈的过程中,老妻始终都是双手放在腿上,低着头静静地依偎在老夫的身旁。虽然没能从谈话中了解老夫妻多少信息,但从此后在路途相遇,我们就会彼此挥挥手笑着打声招呼。
去年夏季的某一天,当我在路上碰见老夫妻的时候,让我很是惊讶。老夫不再牵着老妻的手散步,而是双手推着轮椅中坐着的老妻散步。坐在轮椅上的老妻,衣着依然整洁表情依然平静安详,推她的老夫依然一脸微笑步履沉稳,看见我时依然是笑容可掬。那次路遇面时,我对老先生招呼时说的几句话,可能被他理解为对他老妻坐轮椅的安慰,老先生忙不迭地一边推着老妻过马路一边不停地冲我笑着说“唔乖噻,唔乖噻......”
老先生一句“唔乖噻”,又勾起了我的浮想联翩:他们是来深圳投靠儿女的留守老人,还是本来就是深圳腰缠千万贯的原住民?从他们相互对视的眼神来看,老夫妻一定是原配,那么他们是不是已经快到金婚,又或者已经过了金婚?他们有几个儿女,儿女对他们是否孝顺?老妻没病之前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俩人出门是否也一定要攥着对方的手,否则就不得安心?老妻是什么时候得的病,又是什么病让她表情木讷半身不遂?没病前老妻一定是个既能干又体贴的人,因为她双眼流出的始终都是善良与安宁......
回头看一眼推着轮椅的老先生,他那本来就有些弯曲的后背因为双手把持轮椅而变成了弓形。看着老夫亦步亦趋地推着老妻前行,那一刻,我豁然明白,——老夫妻其实就是一首《最浪漫的事》,——因为,曾经攥在手上的老妻,而今轮椅上坐着的老妻,不一直都是老夫“手心里的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