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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淌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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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4 11: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任何一座岭都小看不得,比如淌岭。
淌岭是座小岭。比不上杜鹃遍地的阳明山,也比不上白云如鳞的九疑山。阳明山有万佛寺,九疑山有舜帝陵。但指甲大的淌岭有孤魂野鬼,有自己的传奇。
平田院子和郑家人争水。郑家人守在淌岭小岩洞里,平田人闻讯寻来,摸黑进洞,用梭镖刺杀,郑家人听到话音,说“夫之,是友啊”。(伙计,是我啊)听到大人说起以前的事,我一身鸡毛疙瘩。
淌岭在宁远北部万亩田园的中间,岭脚下是新阙家。舂水边上枫杨树林里的是老阙家,守着的六合坝,浇灌两岸平田院子和郑家的万亩水田。平田人和郑家人争水源,阙家人参与过,被平田人摁在六合坝水里生生溺死。那人和阙汉骞是家族,阙家人扬言阙汉骞要带兵回来剿了平田院子。阙汉骞夫人却是平田人,他本人也曾在平田读过书,他外家对他有恩。关系千丝万缕,最后不了了之。平田人和郑家人争水,前前后后,打了几十年,死伤不少,最后,还是靠在舂水里加筑新坝解决用水争端。——这已经是解放后的事了。
在湘南南岭万山中,淌岭孤零零的,算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岭,可以说过目即忘。东西走向,长不过一公里,南北宽不过五百米,海拔不过三百米。东边石头多,各种样子,千奇百怪,但都是黑梭梭的狰狞有加。中间石头少一点,却是黄土,阙家人在山上开垦出庄稼地,种一些高粱之类的旱粮。北边有杂树阴翳,唯一的窝窝里,做了坟地。坟地对面,隔了一片水田,就是段家凉亭。凉亭不属于段家,是平田人牵头筹款兴建,但地段属段家,大家叫顺口了,就叫段家凉亭。段家凉亭也是一个是非不断的地方,杀人越货之事常有,加上凉亭后面有口猪婆岩,言说猪婆精隔三岔五就带着一窝猪崽崽出来惹事,听了让人眉毛打疙瘩。
凉亭后面有猪婆精,淌岭就有盗路鬼。
那时候,前前后后的山岭都有鬼神。
我们东干脚的后山有山魈,半夜从山上滚石头下来取乐。我叔叔曾经亲历,转钟前,我叔叔提着烧枞树浆的灯笼火到沟里照鱼,在庄稼地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水沟里黄鳝泥鳅多了起来,眼力也好,鱼梭也利,山上却轰隆轰隆往下滚石头,滚到沟里,炸起水花,扑在灯笼火上滋滋响,沟里的水却清澈不变。遇到山魈了。我叔叔只得倒转回家。
阙家岭的盗路鬼,是我叔的小舅子遇到的。五六月,双抢季节,他去西塘的姑家帮忙插田,收工,吃饭,喝了点小酒,胆子壮了一点,天气又好,他就抄近路回东干脚。西塘、罗坝,直到过了经常溺死人的新坝,一切正常。走到淌岭下,过那片小杂树林,永连公路就在眼前。他走到了公路边上,路又绕了回去。看看天,半弯新月,几颗星,光线朦胧。脚下是石板路,前前后后,风声都没有。他继续走,看到了公路,就是走不过去。如此反复,直到阙家的公鸡打鸣了,他才赫然发觉自己一直在山窝窝前面的石板路上兜圈。
我路过淌岭好多次。
在平田读小学,跟着段家的明清走大路回家,过淌岭,很好奇的多看了无数眼淌岭。靠马路边,有口小岩洞,岩洞前面有座光秃秃的土坟,箍坟的是乱砖。明清说岩洞里很宽,可以摆几十桌。我问他进去过吗?他说没有。他爷爷说的。岩洞之上,是鳞鳞怪石,黑皮,尖顶,连在一起,黑乎乎的一片,跟下面的田野分得很清。淌岭之所以叫淌岭,是山脚有“淌”。“淌”分出水淌和匿水淌。出水淌就是泉,匿水淌是什么——我父亲说下面有阴河。泉也是从阴河里出来的——我父亲说高低位置不一样……这是地理科学,再探究下去,我父亲也解不了。
淌岭的淌在北边,山脚有很大一个窟窿,丈多深,窟窿里是石头、岩缝,四周长了碎骨补、黄荆子和冬茅草。水田两边的小沟里的水流下去,一点声音也没有。往上看,石头累累,安安静静,不见活物。而不远处,永连公路上,车来车往。而这里,却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田垄上和山脚下的冬茅草青青的,壮实得很。山那一面的阙家烟火袅绕,鸡鸣狗叫。而这不过是隔了几百米而已。
这不是我离淌岭最近的一次。明叔说淌岭高头有水晶石。我父亲不信。我们那里山多,山上有铅锌矿,但更多的是石灰石,偶尔能发现一两块方解石,哪有水晶石?不信就搞两块回来。淌岭是人家的岭,那就夜晚去取。吃过晚饭,茶叔还挑了一担畚箕。月明星稀,温度却高,还没走到永连公路,衣服就汗得贴在背上了。我们四个人也不说话,做贼啊,重要的是不搞出任何响动。明叔学过法,走前面,茶叔有力,挑着畚箕,走后面,我和父亲走中间。过了水田,上了岭,平田院子、郑家、老阙家、清水桥、何家尽在眼底,灯光点点,像大地被戳出了密密麻麻的窟窿眼。而万亩田园,像大海一样幽深平静。明叔找到了岩口,猫腰进去,外面就噼里啪啦下起了雨。岩洞里一层很狼藉的黄泥,显然被别人翻过。茶叔举起电筒,明叔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举起锄头就挖,刨开黄泥,是一块一块一个巴掌大、两个巴掌大的片石,明叔捡起一块,用手擦了擦,透亮,压着声音说:老岸你看,这是不是水晶石。老岸是我父亲的小名。
我也捡一块,擦干净上面的浮泥,果然像一块厚玻璃。
茶叔赶紧拖过畚箕,明叔在前面挖,我们几个手忙脚乱的往畚箕里装。
装了一担,明叔还用衣服包了两块。
雨越来越大。
我们迎着雨,浑身浇湿。歪歪扭扭磕磕绊绊下了淌岭,过了永连公路,到了东干脚的地盘,回头一看,淌岭上,竟然出现了六七盏火。
鬼火。
我父亲说。
鬼火。
明叔和茶叔确定。
那火一团一团,在空气中随风流动。时而在上,时而飘到山腰,时而要聚拢,时而七零八落。
磷火。
我知道是,但还是战战兢兢。
六月的雨温水一样,浇在身上很舒服,还没到家,我就当洗澡一样,脱了上身衣服。回到家,我才发觉,我的两条腿却还在发颤。
淌岭只是门前一座小岭。
任何一座岭,都比人类的文明史要长。
想起淌岭,我发现了我的卑微怯弱和勇敢。
淌岭已经被二广高速路劈开,淌岭的传说还会不会传给下一代,他们会信吗?我不知道。就像我们一路披荆斩棘,勇敢地把生活翻了个底朝天,下一代人会信吗?
淌岭是一抹黑色,无论怎么变化,它都神奇。
所有的山都是大地的永恒传奇,我们是他的过客,我之所以感觉自己微渺,也在于此。
202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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