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旧时,苍溪县城的城门有四道,上有城楼(老友们都说,没有见过城楼)。城门,上部均为圆弧形石拱券结构,下部近1米的两大青条石包角镶嵌,上边条石交错砌成拱券,浑厚坚固。两扇大门全以铁皮包裹,厚10多厘米,每扇门上面排列着整齐的铁制馒头状大钉,俗称鼓儿钉。清乾隆《苍溪县志》载:“康熙六十年(1721年)知县孙毓玜复为修砌,建门楼四”,“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邑令余大鹤详修,计高一丈五尺,长五百三十丈二尺。置炮台二,门从其旧,并颜以额。”足见我们的四道城门上是有城楼的。
四道城门内,均有上马道,骑马登城可驰骋于城垣之上。县门口一带的老百姓家后面就是城墙上(下面才是城壕文武街),每家住房的厕所后有约三米宽那一段。它的地平面比住房地面高约一米半左右,是顺城墙通道。从这儿西可以到现在的滨江首座到红十字医院再到老西门口。往东过原新华书店人民食堂又可至南门城门口至木材公司。老人说那就是跑马道。城墙上每隔一段有一个高台阶,如西门水井对面往东五、六间面脸商家后面,县衙往西两个商铺的后面,南门往东城隍庙与南门巷间的对门后面都有一个高台。西门口城门到南门到东门,相对城墙突出来的部位也叫炮台,这应是城台。城台,在城墙上每隔200~300米筑有一座高出城墙顶面1米左右的台子,突出于迎敌方向的墙身以外。外侧砌有垛口,战时居高临下,从侧翼射杀架梯登墙的敌人。这一带城墙上还有垛子。垛口。在城顶外侧的迎敌方向,修有高约2米的齿形垛口(即雉堞)。每个垛口的上部有一小口叫镃望口,用来镃望来犯的敌人 ;垛口下部有一小洞,叫做射眼,用来射击敌人。北门至西门一带无垛子。
南门曰“昭德”,指美德;亦指宣扬美德。语出《国语·郑语》:“唯荆实有昭德,若周衰,其必兴矣。”
南门往东往西的城墙,面对嘉陵江,是城墙防御功能最强的一段,它上有城台也叫炮台,外侧砌有垛口,战时居高临下,从侧翼射杀架梯登墙的敌人。城墙下是宽阔的河坝、少有障碍物的头道河仑与二道河仑之间的平坝,它应是历代争夺县城的主战场之所在。
南门应是消失得最晚的城门。我说城门,其实是城门洞,那城楼,我自然无印象。我的同龄人,也许与我一样,对南门记忆最深的南门城门洞,是那长满青苔的斑剥乌黑的石墙,过城门洞儿下到头道河仑,再沿长长的石梯下到河坝。南门城门洞在二道河仑上,城墙高三、四米,城门洞内有台阶可进入城内。南门前的头道河仑与二道河仑距离很宽,有文生可以会友武生可以跑马的文武街。
南门往东20余米,有供奉城池保护神的城隍庙;南门北边正对兴贤街,那儿有旧时的考棚;南边隔江而望是奎星楼。处于西门与东门之间的这一段街道中间,也是最热闹的。同时它距县衙门最近,南门叫“昭德”,应是要官员们弘扬正气(县衙大门前有榛子果儿树,寓意正直;洋槐树,寓意怀阳),树立勤政爱民的美德。
消失了城楼、垛子、城台,让人想起八大王剿四川及吴三桂军攻城失守哀鸿遍野的惨烈景象。
南门虽已消失,不过,正在进行的老旧小区改造嘉陵路文化小品微景观项目中,计划复建城隍庙古戏楼、晓古街进士坊、桅杆、文化墙等,让人们找回点消失了的老城记忆。
二
老苍溪人头脑中的正街,是南门往上至刘家巷、往下过城隍庙至晓古街口那一段。它与嘉陵江平行,是县城唯一的一条的街。人们形容那街之短,说是“西门上跌扑爬,东门上拣帽子”。
正街上最热闹的是县门口。
县门口是老城人对处于嘉陵路中段的原县衙门一带的称呼。我对它定义为介于兴贤街和刘家巷之间的中部地带。
县门口给人印象最深的,当然是那老县衙门。我想,这县衙门应该是从当年的“县坝”迁至如今的老街就有(据云:是在宋末因避水患苍溪县治才北移到今地的),近七百年了。
听老人们讲,那县衙门是坐北朝南,前面临街的石级上有照壁一堵,两边开有接待远地来打官司候案的人的茶馆旅店等。照壁后面是县衙头门、二门,两门间有为庆典和接上官时鸣的铁炮。每天傍晚、夜间和拂晓更夫在此放一炮以报时,叫放“头炮”、“二炮”、“天明炮”。二门有三道门,左右两门是处决死囚时才打开,死囚从监狱提出,从右边生门进,插上标子后再从左边死门推出押到河坝行刑。二门内有班房等。二门到大堂有牌坊,大堂是审案的地方,两侧木栅栏外任人旁听观看。大堂后厅接二堂三堂,二堂是县官做生演戏宴客等活动之地,三堂为县官居住区。
其实不论老人们怎么说,因为我没见过,自然想象不出那样子,总之县衙门面积还是很大的。因为那衙门头有厅里坝小巷到刘家巷,那巷子应是如今老社保局大门旁通往同心广场的车道,而厅里坝是在大堂之前,旧时县衙门的纵深就可以想象了。
我记忆中临街的石阶上去是有两棵结榛子果儿的梧桐树的坝子(想来那照壁是拆了),就是我们称的县门口坝儿。那树高数丈,干直叶茂,亭亭如盖,常有小鸟飞集树冠。大门上挂着苍溪县人民委员会的牌子。
坝儿的下手依次有城郊区供销社、新华书店、人民食堂等。
城郊区供销社有好几间门面,商品有农药、化肥、铁木农具等生产资料,棉布、鞋袜、文具等日用百货,烟酒副食、煤油等,当然面积最大的区域当数那生产资料。
书店门前有大大的玻璃橱窗,存列着新书,门外的阶沿上是用小黑板写的新书目录,那正楷字之好,令人羡慕。
人民食堂是一间国营食堂,有三间门脸,还有楼座,生意很好。那食堂有号称本地第一大厨的厨师“T包袱”。
理发店内没有现在这样的空调,最早时就是电风扇也没有,只好在那楼幅上吊一面宽宽的篾折子,下面是人坐在地上用绳子拉动扇风。师傅的左手按着客人的头随着嚓嚓地手推剪声转,过火夹子的头发冒着青烟滋滋着响,寒光闪闪地剃刀在被绷紧了的面皮上纵横驰骋,那场面,多少年来还深深印在我的头脑里。
白铁铺是我最喜爱去看的地方,戴眼镜的老师傅哧哧的用手工剪刀剪白铁皮,叮当叮当地敲,用火烙铁烧锡焊,一双手能做出那装有玻璃的四方灯、长嘴的白铁茶壶、虾米腰的烧木炭的理发用的吹风……
甜食店在公私合营前是个体,一间门脸,靠当街的墙一张方桌三方坐人,街檐下的火炉上黄澄澄地铜瓢子烧出的鸡蛋醪糟很是吸引人。后来呢,就是卖那红糖芯子汤圆、酸菜面条的了。
刘家巷两边,西有百货店,南有棉布店。百货店是卖肥皂、香皂、牙膏、面盆及鞋袜之类的,而棉百店,只卖布类。
时下,正街的老旧小区改造已俱雏形,古色古香的廊檐门楼,中式的店面店招,比当年真正的正街气派多了。
三
正街上当年有名气很大的能工巧匠袁银匠、郑锡匠、油布雨伞师傅、油篓师傅等。
郑锡匠、袁银匠、油布雨伞师傅,1988年送审稿《苍溪县二轻工业志》上有载。而油篓,只有“1956年7月14日,正式成立前进生产合作社,……又增设了五金修理、油篓、补鞋等行业”区区不多的记载。
我记忆中的油篓门市,在现在叫王家小院的地方(就是唯一没有拆除的那个小院)。
小院的东首,不大的两间门脸,打开了铺板子的柜台上方,一根长竹竿上挂着用青篾编的小灶滤子、刷把、上部是糊着纸刷了青黄色涂料下边裸露篾条的小油篓、吹了气的胀鼓鼓的猪尿包……当然还有篾刀、小框锯等常用工具。
两三个工人,师傅是个中等身材、长脸形、白净的面皮、浓黑的眉毛、颧骨有点高、厚嘴唇上稀疏的胡须,可谓是慈眉善目的长者。
油篓铺,顾名思义,主要是做大大小小的油篓子。
俗话说,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用竹篾编的篓子能盛油,很多年轻人感到不可思议。以前没有铁皮油桶、塑料桶,而烧料子的陶瓷缸罐容易打碎,不适合远距离运输。在这种情况下,就有了成本低廉的油料装具——油篓。油篓是人们在长期的生活中发明的,它轻便耐用、安全可靠、既不漏油且存油不变味。它可用来盛放油、酒、醋等,早年间是人们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器具。
编油篓的工具并不多。破竹子、划篾条、刮篾条的篾刀,锯竹子长短的小框锯等。油篓师傅不用尺子,大小长短,收放转折,全凭眼睛和手上的感觉。
破竹子,师傅把其一头抵在墙角上,然后用篾刀在靠近人的一头劈开几刀,放下篾刀,用两手掰开,使劲一抖,只听“哗啦”一声,整根竹子就被“开膛破肚”了。
划篾条,起篾条,刮篾条,师傅一手握刀、一手拿篾条,一抖一抖地往前送,阳光下,那篾条,表面一层(青篾)青幽幽的,二层(黄篾)月白色,光滑圆润。
师傅把刮好的篾条在空中甩动,发出铮铮声。没刮好的甩地下叭叭作响,节奏悦耳动听,这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炼成的。
油篓底小、口小、肚子大。编油篓先用篾条打底,黄篾中加着青篾,一根一根地向上编,编到最后留一个小口。这只是油篓的坯子,最终成型的油篓,在编好以后,还会糊上草纸、刷上明油才完工。
糊草纸用的粘合剂,是用猪血和石灰制的。猪血,一大早从屠宰场接来新鲜的,先用筛细了的石灰合着,发汗,师傅叫“点”。发过汗的血灰软软的,这时再合着大量的石灰和血稀释,如稀浆糊般,这样便可用来糊纸了。
糊纸,将血灰刷到草纸上,搭在胳膊上,伸进油篓里,手杆一扭,那纸就糊在油篓内壁上,如此反复,糊几层,糊完晾干。再刷上明油、再晾干,就可以使用了。
那明油是怎么由生桐油熬成的,我不知道,总之是很考技术的。听师傅说,明油熬嫩了,不收汗(干燥),熬老了,便是一坨一坨的。他从自己的师傅那儿学熬明油,其实很偶然:油篓师傅心灵手巧,为人极老实,师傅不开口教其熬,自己便偷偷学。一次,正熬着,只听师傅在背后叫:“狗日的,还不下陀僧!”油篓师傅立即闭火,加陀僧,熬好了。他向自己的师傅投去感恩的目光,霎时间明白了师傅的心意。
上了明油的油篓,糊了纸的上半截略带黑的青黄色,下半截是淡绿和月白的篾片本色,明光瓦亮。没了制作时的微腥味,只有微微的熟油的清香,赏心悦目。
油篓的盖子,是竹子编了,糊纸上油,与篓子一样,只是要求高的,还配上风干了的猪尿包皮皮封口,如现在的塑料保鲜膜般,保鲜而不外漏。
油篓师傅继承了自己师傅的技艺、更重要的是善良的品行。他在苍溪做手艺,交了很多朋友,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生活困难时期,他捡回的红苕,箜熟了还分给邻居,一道渡过难关。
从上世纪80年代,这种传统的编油篓技术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从仪陇来苍溪的油篓师傅,在苍溪安了家。他在正街上开门市的房子,时下准备打造成唯一保存了古院落原貌的王家小院,院子的原住民说,那可是状元王樾的状元府;而兴贤街他自己居住的房屋,是辛亥革命志士陶泽焜当年住地,也有说是状元府的。
油篓师傅与苍溪有缘,他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均系苍溪名人住过的。而他自己,也在苍溪开枝散叶、生殖繁衍,后代兴旺发达。
人们常说,金碑银碑不如口碑。我想,油篓师傅在苍溪的口碑,应是苍溪对这位能工巧匠的最好纪念。
202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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