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家岭的传统鸽子会与“赶场”

高家庄主 · 发表于 2023-12-14 19:53

鄢家岭的传统鸽子会与“赶场”

高先沛

罗江县出东门沿“罗中公路”十三、四里许，就是鄢家岭小乡场。

鄢家岭每逢农历6月24日是鸽子交流，买卖信鸽放飞比赛的盛

会，也是“凤凰寺”庙会。儿时记得父輩们说是鄢家岭“六月廿四雷祖会”“雷神会”。民间传说，农历六月廿四日是雷祖生诞。鄢家岭至少在300年前己定为鸽会时日。传说中的西天极乐世界，雷音寺，也是鸽子集聚地，凤凰、鸽子下通民情，上达天庭。鸽子具有远程返巢、传递信息功能，上古时也受军界、玩家宠养喜爱。这鸽子会，经过民间约定成俗也就引伸附名为“雷祖会”了。

鄢家岭六月廿四鸽子会，历史攸久。新中国成立后，50年代规模盛况与毗邻中江县黄鹿镇的“骡马交流会”不相上下。都有来自川内外甘、陕、广元、绵州、梓潼、成都、什邡、绵竹、潼川、中江等各地信鸽玩家爱好者赶会。这鸽会前后数天，赶庙会的、做手艺的、行商摊贩，看闹热的、游人如织商贾云集，带动了鄢家岭地方各行各业生意兴隆。

鄢家岭街东头的“凤凰寺”修建于清雍正年间。寺内供奉吉祥飞禽金红色的凤凰神鸟及神像，寺内香火旺盛以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寺庙五十年代还存在，后来神像被毁，作为鄢家粮站的粮食仓库）。凤凰寺的对面有一座高大的木楼戏台，每逢庙会和六月廿四雷祖会、鸽子会，会首请川戏班在戏台唱戏。若遇久旱不雨，也在此举行祈天求雨仪式，由丑角穿火红衣衫扮演“旱跋神”降灾发难。生角扮演张天师，带领“雷公、雷母”将“旱跋神”跟斗扑爬撵走，祈祷上天早降甘露，拯救黎民。

五十年代寺庙的背面还存在一处凸起的天然、高大光滑顽石堆叫“柴市梁子”，边上有两株高大花秋树。手臂般粗的老哇藤盘附其上，经常有小娃儿坐骑在藤上打秋千玩耍。老哇藤开花时紫红绿黄，是鄢家岭绝美佳景。

这“柴市梁子”也是个热闹去处。是乡人卖柴，街坊居民买柴的地方。每逢会期或鄢家岭农历四、七、十逢场日子，柴市梁子上，乡民肩挑背扛来的“柏树把把柴”、“青杠块儿柴”、“茅草柴”、整齐黄亮的“稻谷草”依次摆放，供场镇街边居民挑选（50年代小乡场无电无煤、气）。街上居民将柴草买回去生火做饭，谷草买回家坝床。卖柴的还要负责将柴担送到家，拿到钱后好去赶场买东西。

柴市梁子边，有条通往中江县的小公路，路边有座约3米高的古朴的清代石头“字库”。古代人尊惜文人写过的字纸，不得乱丢弃，不准萎芜圣贤，只能在字库中对天焚烧。父辈人说“不尊惜字纸会得眼疾”。而这字库左侧，一低洼柏树林中，则是每年农历六月廿四日鸽子会交易场所。（六十年代后，字库、凤凰寺庙、木楼戏台、柴市梁子等处因扩公路等多种原因，先后被拆毁。）

鄢家岭很早就沿袭传承了一个信鸽鸽友行会，笔者记得会首是一位养鸽的唐姓大爷，因他做事稳重、待人公平受众人尊敬，被推举为会首。

每年六月廿四逢会日，来赶会的大都是养鸽爱好者、信鸽行家和贩鸽专业户。养鸽者都笃信，但凡来参会的大小鸽儿，都不会生病不发瘟，具有吉祥如意，饲养繁殖顺利的吉兆。

在这柏树林中，但见各形大小、方圆的鸽笼，关着白、黑鸽、花鸽及各色鸽儿，咕嘟咕嘟鸣叫。制作精美的各型鸟笼，一排排摆放，也有鸽饲料和多种鸽哨供人挑选。或三五人品评，交谈，提笼观看。人头攒动，挨肩擦背甚是拥挤。若是玩鸽行家，左手握住鸽儿，右手翻看鸽儿头貌眼沙、头嘴羽翅，胸腹脚爪判定好孬。有经验的内行，还能判定这鸽儿放飞远近里程的。

也有初涉鸽行的爱好者，只管看其大小、无须雌雄、相因就买。也有为治病补养身体买卖肉鸽、鸽蛋的。

那年月，当地信鸽玩家陈宗光、王褙背也曾将信鸽带自省内广元、省外陕西西安等地放飞，一、二日或稍长时间，信鸽安全返家归巢。知已的鸽友闻讯后，前来小宴挂红、庆贺吉祥。逢会时二人手举信鸽在鸽会上夸耀鸽儿千里归家。但拒绝不信任的生人接手把玩，说是怕人使坏。这二人识别信鸽很有眼力小有名气，许多鸽友还请他们帮忙挑选。

一次，有心怀不轨者破落户李二娃，手上早抹有酸盐水或“万金油”，假意看鸽儿眼沙，实则使坏，揉其鸽眼暂时失明无力飞翔落在附近，他好“捡欺头”。此举早就被鸽友会首唐大爷识破机关，这李二娃被众鸽友饱打一顿，抱头而逃。会首唐大爷通告所有鸽友，将其躯逐出鸽会，任何人见者即可躯赶。自此鸽会为维护参会双方利益，将诚信公平交易定为规距。

鸽会下午，但凡未卖完的鸽子，都会就地放飞。当是时，凤凰寺和街东头，“鸡屎巷子”外“庙儿梁子”上，周边万鸽飞舞，鸽哨清脆悦耳响彻云天，蔚为壮观。这放飞的鸽儿，绝大多数会返家归巢。也有少数迷途鸽未飞走的称之为“菜扑鸽儿”，意为只能做菜口福。前后几天鄢家岭场上都会遗落有不认路的“菜扑鸽”歇在街房上或商铺门枋挑梁上，儿时的我也捡过几次“菜扑鸽”。

鸽子会场，凤凰寺边的“杨三娃”做的鸽哨背在信鸽身上不压身、飞得高，叫得昂、声音悦耳，鸽友争着买他鸽哨。

“李汤圆”担着沙锅汤圆挑子吼“洗沙汤圆抿抿甜”。

“苏二烟客”夸他叶子烟“口劲好”。

“王驼子”手端玻璃摆匣叫卖“香烟瓜子薄荷糖”。这些人都是当时鄢家岭知名小贩。

逢会期，鄢家岭“鸡肠子街”原本不宽，又坡坡坎坎，“梓潼会”来的行商摊摊很多。涌挤的人一槽槽偏偏倒倒，把百货布匹摊摊挤倒了又扶正。

街当中陈道德香蜡纸货铺打拥堂；刘、周、龙三家的京果铺（糖果糕点）生意搞不赢。街西头“川主庙”坝坝上，卖打药的廖老二，赤膊露背手拍胸膛，口沫四溅夸他药酒有威力。“同仁堂老招牌”大摊摊把这宽敞的坝坝挤得清丝严缝。

被挤在“尿巷子”边的十多个牛贩子，拉着黄牛、水牯牛、笼头牛儿，正与买家手笼进对方袖口，摸指头认数目说“你给这个价”，“我要那个价”而阴倒讲价最后成交。

放“西洋镜”的长声幺幺吼着“往里看来往里瞧”，吸引学生娃儿花二百钱看希奇〈五十年代旧币一百元相当于现在一分钱〉。

有一处“热补锅”没人敢去挤。乡人做饭炒菜用的生铁锅、毛边锅时间用久，起沙眼裂缝，待到赶场时，将锅扣顶在头上找补锅匠修补。这时“川主庙”坝坝边就有处“热补锅”，拉着风箱，沙罐大的土坩锅内沸腾着熔化了的红彤彤生铁水。补锅匠左手掌托着干泥灰饼，右手用铁瓢舀小汤元大、通红的铁水浆于左手泥饼上，趁热对准锅底洞缝用力敷上，右手放下铁瓢又忙用早已卷成团的布柱，飞快将这锅沙眼裂缝冒出的、多余的还未凝固的生铁浆瞬间擦平。这热补锅补得平整，炒菜不挡锅铲乡人很喜用。这手艺，倘若不熟练，那左手托着千度烫的生铁浆，漏在手心岂不坏事。而今即或铁锅烂了买新锅，这手艺已无用途而失传了。

下街“铧炉巷”陈家铧厂四人赤膊拉风箱，轰隆轰隆声街当中都听得到。四个大汉，将溶铁炉倾斜待放溶化的铁浆。但见一彪形大汉，只穿根“盐贩子半截裤”，手把一米多长柄坩锅瓢，将刚熔化通红的生铁水接满，迅速倒入铸铧犁头模具内。此时铁花飞溅，热浪灼人，旁人不敢近观。稍待，这已成形还通红的的平铧、插尖铧从模具中被夹出，立在院坝内冷却。这些犁铧都会被乡民买走，犁田用。

街上的铁匠铺，谭铁匠拉着风箱，炉火正旺，叮叮当当趁热打铁打锄头。一混要割谷子了，乡民们将用钰了的镰刀拿来，由铁匠铺匠人烧红退火，重新划口、煎火后恢复镰刀锋口，好拿回去割谷子。

街两头两尾的大小饭馆挤满“酒当当”食客。图撇脱的赶场人，在“陈挂面”摊子上，来一大碗“油醋面”。陈幺师大声武气吼道“红重味酸花椒多，葱花油汤紧管喝”。

金得素馆子肩搭毛巾的堂倌高呼“来客三位，请东二席上坐！”。肖大师馆子、代长儿馆子，喝酒划拳声、肝腰合炒声不亦乐乎。

乡民挤在高家诚记油盐店，将土陶油罐拿给店伙计用土红打号，写上姓氏存放，赶完场走时锯上一坨岩盐、包几百钱丝烟，装灌菜油花生油归家。

街当中、“鱼市坎”水巷子边、火神宫旁周家烧房、范家烧房四、五家烤酒的烧房，蒸气弥漫着高梁酒糟味，熏醉了赶会、赶场的人。

街上肖、钟、陈三家大中药铺还挂着“但求人无病，不怕药生灰”、“童叟无欺，端阳施药”的招牌。街上有名的“独臂严草药”在街沿边卖金银花、黄菊花、九节风清热镇痛解毒。鄢家岭的名中医周谦、谢明洲座堂望、闻、问、切，脉礼钱收得很相因。

街当中的“城隍庙”内剧场，川戏《活捉王魁》唱高腔，观众咒骂“王魁负义”。靠里边却又传来软绵绵、情深意浓的“一把手拉官人断桥坐…”，原来是“绵竹县木老壳班子”，唱白蛇白素贞的是位男旦，唱得声音甜美，与青年女旦声无差异。真是两泼班子唱对台戏，喜煞戏迷也。

老茶馆“禄益茶店”“鱼市坎茶铺”“唐家茶铺”茶客满座。说评书的说的是《穆桂英大破天门阵》、讲“圣喻”的夸赞《风波亭》岳飞忠孝节义。用锣锣“打宣传”的嘈杂声、茶客高谈阔论声、幺师高呼“开儿烊！”掺茶开水声、混杂三伏天的闷热扇子声。赶会坐茶馆的人非但不觉热，更觉幸福生活就在眼前。

鄢家岭六月廿四鸽子会和农历四、七、十逢场期，场镇商业生意兴隆，市井繁华热闹，展示了新中国解放后乡村各行各业百废俱兴，欣欣向荣的画图。

难怪有人说，鄢家岭鸡肠子街，逢场天两里路外大老远都听得到轰轰隆隆的赶场声音。

2023.9.25定稿

附注：“梓潼会”是川西的传统商品物资交流、流动摆摊商业行会。源起于绵阳梓潼县，每年正月十五日从梓潼县开始，各行各业沿街或订点摆摊展消各类百货商品。但凡有庙会、地方庆典，都有“梓潼会”商业摊贩参与。当时，交通欠发达，规模大的行业，极少汽车拉运商品，或马、牛拉架架车、人力架车。一般小贩则只有肩挑、背扛商品，逢会步行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