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栎寄生说是出游,实为避祸,正不知去哪里好耍,只得沿江而下,百无聊处,便抽出一幅美人图细细品玩起来,正自入迷,却听得同船人云某地离城三十里,有一座高山,名为野狐岭,内有灵禽异兽,怪木层生。台峦崎岖,山径险绝,攀集乏腾凌之路,棱角独兀,斜倚峻危,往来无人马之迹。山中有无数的洞府,洞中有万年的白狐,千年的黑狐,五百年的玄狐,皆可以成仙,可以得道。不食烟火之食,不贪人间之色,此为狐中之上等者也。最可恶的是一种臊皮打狐,名为妖狐。居在此山桃花洞中,也有百十多年的道业,俱是两个母妖狐,是姊妹两个。一个叫胜西施;一个叫赛貂蝉。因日久年远,能以变化人形,迷感过往宾客。寄生将信将疑,仗着怀中三心道长法器,欲去探个究竞,便随即下船进城安顿。
这日正当梅花盛开,二妖狐在梅花亭上饮酒赏梅,酒至半酣,胜西施道:「今日城中开化寺大会,大戏两台,人烟交杂,十分热闹,乘着酒兴,何不去玩耍玩耍?」赛貂蝉道:「姐姐言之有理。」说毕,二妖女摇身一变,变作十七八岁的美貌女子,真正是千娇百媚。不言二妖女天生的美丽。再说他两个身穿的衣服,亦是与人不同。胜西施穿的是纤纩之华,出於冀豫,上套着天孙云锦。赛貂蝉穿的是织缟之美,来自荆扬,上盖着八卦纤 .二妖狐遂出洞门,驾起妖风,往城中而来。
二妖女驾定妖风,一霎时来到寺前。但见人山人海,鼓乐喧天,两台大戏,头一台唱的是西门庆大闹葡萄架,第二台唱的是温雷鸣私会乐女传。两边的小生、小旦,俱是穿的靠身,白亮纱裤,做的贴皮贴骨,下半截如赤条条的身子一般,总而言之,大凡妇人女子在戏场中看戏者,是无家教之过也。再者那些不念书,不经营,游手好闲,好穿的别样衣服,喜的是曲钻狗洞,借端在妇女场中挤眼扭嘴,送目调情,做出许多鬼怪情态,不知他爹和他妈怎麽合出这些坏杂种。闲言少叙。
这二妖女见戏中的情景,引起他的春心,不觉神魂渺渺,意乱心迷。及至罢场,二妖女仍在台下呆呆而立。看戏的众人,看见这妖女标致无双,一齐拥蜂围裹上来,比看戏还热闹百倍。挤了一个男押女,女乐男,雨风不透。只听得一齐乱嚷道:「不好了!不好了!挤死人了!」你道这是那个?原来是栎寄生栎大官人。这标志整容帅哥,好象还没学会灵活运用三心道长所传保命诀,遭人潮一涌,如何受得这样挤呢,一时昏迷不醒,如死去一般。常言道:「人命大事,谁人不躲?」众人哄的一声,各自散去。二妖女见一个俏书生卧在地下,美貌可佳,急急上前解救。胜西施用口中的玉泉,嘴对嘴灌将下去。不多时,寄生苏醒,满面颜色如花,更加爱人。赛貂蝉道:「人间有这般美色男子,何不驾在洞中结为夫妻?以助咱姊妹二人的道业。」胜西施连声唯唯。遂一阵妖风捉入洞中。
胜西施和赛貂蝉将寄生放在梅花暖亭以内,寄生又如做梦一般,不知身在何处,呆呆的在八宝玲珑榻上坐着。见左边一个美女,右边一个美女,俱是色貌如仙。亭内异香扑鼻,百般古玩,真乃是景不尽观,观不尽景,有诗一首为赞:
攀山越岭访知音,蜜样浓情爱至深。
倩女离魂非意愿,文君肆酒实求金。
题诗崔护还须觅,放浪登徒不必寻。
甘领世间千百罪,长歌薄幸诵古今。
这寄生正在迷乱之间,见这般仙景美丽,又有两个美人在身边,心中甚是快乐,飘飘然有羽化登仙之景。遂开言问道:「二位娘子,小生如何来到此处呢?」胜西施道:「官人休要害怕,俺姊妹二人原是上方站班奏乐的仙女,因官人前生是皇爷的金童,原有夫妻之分,所以今日把官人请进洞来,以成前缘。」这寄生听罢,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好在终于想起自已有神丹护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暗自地做好了准备。
这洞中逍遥日子飞快,寄生有那两粒神丹,饮酒不醉,办事不累。那两狐妖自然欢心不已,再无他求。却不料乐极生悲,狐妖掳人之事惊动了天庭,天庭派霜风神将下界收妖,正在惊慌之间,只见那霜风神将过来,说道:「二妖女快过来罢,省得我费事。」二妖狐见这等的光景,心中略略的放下些来,急急的走到那霜风神将的面前,一齐跪倒,口称:「神将饶命!」
只见那霜风神将说道:「尔妖女听真。吾神下降,诸日巡查妖魔以及人间之罪过,尔妖女修炼百十馀年,尔等的功过交杂,如今又如此淫乱,有伤天道。但念你两个受了月华,死罪赦过,活罪难免。力士过来!将这两个妖女用锁子锁在这梅花洞石板以下,待二百年以後,若要回心向道,那时再放你出世;若不回心向道,永世不准出世。」吩咐已毕,只见力士过来,将两个妖女锁在石板以下。二妖女後日如何出世,此时难得分晓。这位霜风神将一直走入屋里坐下,力士随後而进来。
却说这寄生见这等的凶险景况,只唬得混混沌沌,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四肢冰凉,口中吸呼之气,微微而已。那霜风神将说道:「栎贵人听真。吾神乃上方的健将霜风是也。奉玉帝的勒旨,严查人间的罪过。吾神看你年力方富,正有可为之时,奈何因两个臊妖狐,辄敢如此荒淫无度,不避三光,有犯天道。脓血之灾,有所不免,自此若仍似前非,吾神查出,不但你日後的功名难求,就是你性命也难以保守。」霜风神将说罢、寄生魂梦之中,一一听得明白,急急向前跪下,说道:「蒙神将指迷,弟予终身尊神圣的教化,如毫有淫乱的罪过,以及言语的罪过,天厌之,天厌之。」
话说寄生启了誓愿,霜风神将说道:「你既回心向道,常言海底无边,回头是岸。但你命该有狐狸之缘,配终身的夫妻,与那二妖狐自不相同。夫妻之乐,固然分所应尔,而淫欲过度,罪莫大焉。)霜风神将说罢,领着力士等天将天兵,乘彩云腾空而去。
这寄生忽然打了一个冷战,连忙惊醒,天已将明,梦中的言语记得清清白白。急看胜西施,赛貂蝉,全不在面前。寄生好生着忙。又一转眼间,只见亭舍暖阁百般景致全无,遂站起身来,不知所以信步游走。走有一里之遥,只见那壁庙一座小石门,雕画得甚是精华。寄生信步进去,只见内有三间大殿,两边群房齐整,周围修竹凉亭,瑶池鸾鹤,苍松差池,兰桂峥嵘。又见那大殿上边有一面冰凌纹的大匾,上写着四个大字「绛云仙居」。正在猜疑之间,只听得一声门响:嗄嗄。大殿门双扇齐开。只见有两个女童,头挽双扎髻,身穿素花衣,两手执束帖,足踏云阳履。急急走在这寄生的面前,说道:「栎贵人听真,我家姑娘有请。」寄生听说,回言答曰:「你家姑娘在何处?」二童女道:「大殿後边。即寝房也。」寄生才要跟着进去,急回想那梦中的言语。心中说道:「不可!不可!倘若再犯罪过,吾命难保。」遂止住了脚步,呆呆而立。那童女见寄生不肯进去,连忙禀知姑娘。那姑娘说:我前去迎接。姑娘来到了寄生的面前,轻启仙唇,低传仙音,说道:「请里边坐吧。」
寄生遂跟定姑娘来至了卧房。但见这房中的陈设,也是与那二妖狐各别,另是一天的仙景。二人叙坐坐下,姑娘自云绛云,逐命酒水侍候。一霎时,两个女童排列上百般的仙果,上好的仙酒,更有仙肴,无非是龙肝凤髓,麟脑叁脍之类。那素月高擎酒杯道:「郎君今日到仙奴家中,亦非小可,仙奴在此恋月洞中修炼,有千百馀年的道业。只因五百年前仙奴在巴蜀蜈蚣山游玩,适有一群兴围的猎户,将仙奴後背射了一箭,那时郎君是巴蜀的贵宾,从此所过,将那猎人重责三十大板。那时仙奴已被猎人所获,郎君发恻隐之心,将仙奴放了归山。那时仙奴是没得道的大黑狐狸,此时已成了得道的仙女。今日郎君到来,是仙奴的恩人,如今仙奴要忘恩於郎君,有愧於天矣。仙奴离了巴蜀蜈蚣山,迁居於此,已五百年的限期,合当聚首。」言说罢,两个对饮了数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