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炎热的傍晚,一群光着膀子的糙汉,散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闲扯着一 些稀奇古怪的异事。至今想起来,那种场景真是十分的美好,不禁令人追忆。
儿时的记忆
白天各家各户都围着庄稼转。此刻男人们才悠然地摸出有些发黑的烟斗,惬意的吧嗒上两口。看着吐出的烟雾,他们的一对愁眉似乎也舒缓了不少,哪怕明天还要犁上十亩的水田,反正此刻是不用去发愁的。
就一个点烟的功夫,女人们也围坐了过来(不过似乎每次都是这几个同样的 人)。她们也不是只坐着听的,手上总是会带着做点活儿,最少也得纳个鞋底,择择菜什么的。她们甚至还可以再腾出手,去驱赶路过的野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心多用吧!而我也刚好放牛归来,看着牛背两侧鼓起的大包, 一脸骄傲地成就感溢于言表。
每当牵着牛路过这段儿,我最期待的就是这些长辈的夸奖,因为时常会有人夸我家的牛长得好,我放牛放得好。
放牛娃
我放牛确实很认真,只要牵它走出圈门,就尽量得让老牛吃饱喝足,而且顺便还把牛虱捉得干干净净。是的,我对它是有感情的。
二十多年过去,我依稀还记得老黄牛站在牛棚里,对着圈门外张望的画面。可惜当时忘了给它取个名字,或者拍张照片什么的。那会儿我正念小学二三年级,每到周末的早晨,我准能听见同伴的呼喊:“走勒,亮娃子,放牛了”!我一听这话,赶紧把头探出窗外回上一声:“等我,等我,马上就来”!然后我顿时睡意全无,以最快的速度套上鞋袜,迅速去圈里解下牛绳,朝前面的牛群大部队追去。
一路上七八个小伙伴,七嘴八舌好不闹腾。目的地是离家五里开外的山坡上,我们喜欢到这里放牛,其实并不是因为这里水草肥美,只不过这里地势开阔,又有很大一片松树林,这对于八九岁的熊孩子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另外这里四周都无农作物,我们可以解放双手,将牛群散放。再也不用像在田埂上那样,牵着牛绳,牛走一步人走一步,又无聊又难熬。
夕阳下啃着草的老黄牛
为了人多热闹好玩,有好些时候,我们都会把牛赶到 一个光秃秃类似峡谷的溪沟里面,这里有可以攀爬的巨石,粗矮的桐梓树,还有一条可以捉螃蟹的小溪。只是地上多是些牛羊都不怎么吃的杂草,亏得还长了些叫不上名字的灌木,这才不至于让牛群挨饿。尽管如此,低头啃食了一天的牛群在落日余辉的映衬下,背脊两侧的凹陷依然明显。
冬天对于我家的老牛来说,绝对是它最喜欢的季节!
山区的冬季风大多雪,考虑到圈舍漏风,夜晚的气温很低,母亲每年都会早早地扛来两大捆稻草,给牛窝保暖,这漫长的一个冬季,老牛只管吃喝睡觉。和村里其他养牛户相比,除了稻草以外,母亲还会经常的煮一些米糠和红薯混合的糊糊,偶尔也给老牛割上一大堆新鲜的青草。这在大雪封山的时候,实在很难得。难怪母亲说:这些猪牛鸡鸭生在我们家是它们运气好!
熟悉的家禽
那个年代,乡村之间都是些坑坑洼洼的蜿蜒土路,一到下雨天就泥泞难走,运输非常困难,重一点的东西全靠人背牛驼。有一年冬天异常寒冷,老牛产崽不久就被亲戚家借去,说是帮忙驼上一些砖头。由于小牛犊出生才一个多月,自从老牛走 后的一两天,它的叫声就没断过,越听我越觉小牛可怜,于是我略带生气的质问母亲为什么要借走母牛,为什么就不能让这对牛母子好好过个冬呢?
母牛借走的第三天,傍晚天气阴沉,大雪断断续续。我围着火盆儿,迷迷糊糊地打着盹,隐隐听到母亲在屋后和几个邻居说话,不过这话语明显透着几分惊奇,我戳了几下快要熄灭的火星子,把脑袋往绒线的防风帽子里一缩,准备续上我那美 好的白日梦!就在这时,几声连续的低沉悠长又略带几分哀怨的牛叫声,从屋后传来。几乎同时,我背后土墙圈里的小牛崽子也焦急地吼了起来。突然,我猛地一惊, 快步朝屋后走去,刚拉了一道门闩,刺骨的西北风直往袖口裤管里钻,透过猪圈外墙上方的篱笆缝,我向左上方的田埂看去,只见一头大黄牛一动不动地站立着, 虽看不到牛头,但我肯定,它分明就是我那老牛。
天啦!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惊奇着又拉下了一道门闩,朝母亲那的人堆儿走去。此时和老牛相隔不到十米,它和三天之前并无大的不同,牛背两侧的水包和草包都依旧鼓鼓的,只是牛鼻子上的缰绳不见了,光剩下一个乌黑的孔洞。此时看热闹的几个邻居,正商讨着怎么把老牛给弄回圈里去,没有了鼻绳,显然是不太好办的。
踏雪而来的老黄牛
“这还不简单,看我的”
说着,我把牛棚圈门慢慢推开,便退到一旁。随着小牛崽蹑悠悠地探出脑袋,十丈开外的田埂上,只见老牛甩了几下背上的雪花便一个箭步飞腾而下,来到牛圈门口,它只是舔舐着牛犊的小脑袋,并不再叫唤。这对牛母子就在这一片白茫茫中团聚了!
“这些畜生都是通人性的,你对它的好坏,他都知道” 一个拄着拐杖的大娘驻足说道。
“本来人和牛也就是一回事”母亲突然叹息地补上一句。
一大一小进了牛棚,这四五个看热闹的人也就散了,有的意犹未尽,若有所思。也有人应着 “三缺一” 的呼唤,一路狂奔而去。只有我,靠着磨盘,木讷地望着牛棚。我想那时候我是有所感悟的,虽然我并不能很好地形容这一所得。不过后来,我不太怎么吃牛肉,继而鱼肉也只是偶尔尝尝鲜,泥鳅青蛙蛇虫类, 就更是不会看上一眼的,尽管我知道这些食物都很美味。
此后在大槐树下,我家老黄牛“风雪夜千里寻儿”的事迹被广泛传播。不多久,望京山脚下这块地面上的人,也就差不多都知道了。关于老牛到底是怎样挣脱鼻绳,又是怎样翻过了七八公里的陌生山路这事儿,也就自然地成为了每次辩论的核心题目。
村口的大槐树
回想起来,全村的这几十头牛,就数我家这条长得最壮实,都知道他是犁田耕地的一把好手。一到农忙,村里的人都没少来借用它。我那时自然是不乐意的,总是对母亲嘟囔:“为什么又要借给别人,就不能不借吗”?后来又听说,有的人不爱惜牲口,耕田犁地的时候,手里总是拿根又细又长的柳条,每当老黄牛步履沉重的时候,就会狠狠挨上几下。就这点来说,我是很瞧不上这类人的,因为父亲做这活儿,从不这样。虽然手里也拿着根棍儿,不过大多时候都只是干枯的油菜杆儿之类的,打也不是真打。而且这一点也不影响这一人一牛的默契配合。
直到大约我上小学六年级那年,老牛被家里给卖了。为此,我心情低落了好几天,想到老牛可能会被宰杀的时候,我哭了!母亲则在一旁安慰道:“不卖掉,也不可能养它一辈子,你这孩子终究是个面软人,苦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