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井“文化大革命”中的民办小学
高义奎
我是1964年开始教书的。我们学校是大队（村）民办小学，就办在双童村（原九大队）廖边廖仁明家的虚脚楼上。那是长五间的木架高楼，两端各是一间套房，居中的三间是一通的耍楼，前边全是雕花栏杆，我们的教室就在这耍楼上，靠南一端就是我的办公室。
我校第一年招收学生41人。1965年秋，我校又新招一年级学生20人，由我一人教学。这就成了当时比较流行的“复式教学”。当时提倡的是“学校办在家门口，方便贫下中农子女就近入学”。不光有像我校的“两级复式”，还有“多级复式”。最多的，是后来文化大革命中十大队毗卢小学的“五级复式”，即小学1～5年级（1968年后小学实行五年制），各年级学生都由一个老师教。当时有人戏称为“一揽子学校”。一所学校，从职员到校长，全由一个教师承担，几个不同年级的学生由一个人教，老师的教学负担可想而知，真有点像过去的私学堂了。从早晨到下午，每天七节课，老师一直不歇气地讲课。讲呀，讲呀！有的老师连声音都嘶哑了，如何承受得了哟！我教“两级复式”算是比较松活的了。学生在一个教室里分坐成两行或三行。给这个年级讲课时，另一个年级就布置做作业，如此交替进行，基本上没有休息的时间。
1967年初，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已席卷火井，我们学校也被卷入其中。首先，我校的名称由“廖边民小”改成了有革命意义的“向阳民小”，意为“永远向着红太阳毛主席”。根据上级指示，我校也成立了“红小兵”组织。并新置了“毛泽东思想红小兵”红色战旗，和写有“红小兵”的菱形红色塑料胸章。语文课改成了读《毛主席语录》课。还在我校高楼上朝向大路一边的四堵大灰壁上，用红油漆写上“兴无灭资”四个见方一米多的醒目大字，以求符合当时的“革命”要求。中心校还要求各大队学校要配合大队搞好“毛主席语录”的学习宣传。因此，逢赶场天，我们学校“红小兵”组织就打着红旗，戴着胸章，在学校外面的大路上拦起，凡是赶场的群众，都要求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才让你通过。背不得的，“红小兵”就教他背，直到能背诵一段为止。否则，就不准去赶场。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距我校约十里远的石家山有位六十多岁的老大娘来赶场，被我们的“红小兵”拦住，硬要她背毛主席语录，无论她怎么求情都不行，“红小兵”们是很认真的，一点也不通融。最后，她只好哭哭啼啼地回头往家走了。她边走边数落着：“这是搞的啥子名堂，赶场还要估倒背书啊！”看到前面的人通不过，后面的人可慌了神，有的只好回家去了。那些非上街不可，又怕背语录的人，只好翻山走杨沟，经大安店沟去赶高场了。空手的还不怎么样，有些背菜、背柴卖的，去翻山就整惨了。至今想起那尴尬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令人啼笑皆非，深感荒唐。
当时的火井公社有十个大队，每个大队有一所民办小学，甚至还有的办了两所民小。如：三大队（今属银台山村）就有银台山的“红旗”民小和崇嘏山的“红星”民小；六大队（今属状元村）就有大林店的“反修”民小和宝堂寺的“反帝”民小；十大队（今属双童村）就有毗卢寺的“工农”民小和清明店的“光辉”民小.，山家营还有一所特殊的“耕读小学”，山先树曾在“耕读小学”任教，教师每年按生产队全劳力给评定相应的工分作为报酬，之后每个“耕读小学”教师每个月由国家发给6元钱生活补助费。该校成续时间不长，后来合入廖边民小。兹将各大队民办小学的名称变更情况附表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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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由于生源减少等原因，各村小先后合并，今仅存火井中心小学校。 |
由于当时农民都比较贫困，又未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大都是多子女家庭。大人要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小孩子无人照管。所以，学校允许学生带着弟、妹来上学，老师要关心和帮助这些带着弟、妹来读书的学生。如，我班的陈启明、刘福琼、高朝蓉、彭德秀等都是长期带着弟妹上学的学生。为了照顾这些学生，我采用了：①把他们的座位安排在靠外边之处，既方便他们进出，尽量不影响别人上课；②弟（或妹）啼哭时，允许他们离开教室去诓小孩子；③准许他们迟交作业；④正课完后，允许他们提前放学回家。这些带着弟、妹来上学的学生也真够辛苦啊！有时候，带来的弟（或妹）啼哭不止，他们也跟着呜咽哭泣，我也感到很心酸，又深感无能为力 ，更觉无奈啊！有一次，彭沟的彭德秀背着她的小妹来上学。两节课下来，小妹妹不知是眼睛涩？是肚皮饿？还是是身上哪里痛？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总是啼哭不止。她背着小妹离开教室去诓她，可是越诓越哭。最后，她也和小妹一起伤伤心心地哭起来。我赶快安排好同学们做作业，走出教室，帮她抱起小妹，边拍打着边转悠边着诓她。无奈小妹仍啼哭不已，我只好叫她赶快背回家去找大人，请医生看一看，孩子是否有病。彭德秀背着小妹，提着书包边走边哭地回去了。我也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泪眼模糊：“孩子啊，你真是辛苦。老师也没办法帮你呀！”陈启明家在五中队洗甲溪边住。他家实在太穷，姐弟四人全凭父母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生活。家里的三间茅草房都快倒了，笆笆壁头笆笆门难抵风寒。陈启明还长期背着弟弟启林来上学。青黄不接时，家里全靠上山借玉麦回来吃。有时吃了上顿无下顿，有时连剃头都没有钱。除了给他全免学费外，有好几次，我放学后，带着剃头刀去他家帮他剃头。他父母很是感激地说：“高老师，你对我们太好了。我们咋个来奉还你啊！”我说：“我也没有能力帮助你们，只能做点举手之劳的小事情。”陈启林长大后，也在我班上读书。陈启明还常对弟弟说起这些事情，并对启林说：“听高老师的话，好好读书。帮我把那几年背着你去读书耽误的学习补起来啊！”朴实无华的语言表达了真切的情谊。如此类似的事情举不胜举，我们师生之情深深地打上了那个时代的烙印。
1968年秋，由于廖边楼房是廖家的私产，主人将其卖掉撤除，我们向阳民小只好搬到双庙子，并入胜利小学。“胜利”小学原名双庙小学，是一所公办村小，也是新改的“革命”名字。当初，民办教师的生活待遇基本上是由大队（办学单位）讨论，并参照相邻的其它大队民办教师的情况而定的。民办教师工资一般是每月15元钱。教师的口粮为每年360斤贸易粮，由学生家长平均负担。每学期开学后，学生便用提篼或口袋等把自己应出的粮食给老师送到学校里。所以有人戏称民办老师吃的是“篼篼粮”，这和过去的私学堂差不多。民办教师的工资和办公费等主要来源，是学生交的学费。每学期我都要向大队报告学费开支情况。1972年后每个月国家发给每个民小教师6元的补助费，这就是当时称之为“民办公助”的办学形式。当时，全公社十几个民办教师中，只有一个人有手表。上课时间都难以掌握。后来，县文教科给每所民小配发一只闹钟才解决了计时困难。为了方便起见，我无论上学、开会时，总要背一个书包，包里装着那只珍贵的闹钟，因此有人戏称我为“背钟老师”。管他叫我什么老师，只要方便就行。一直到十多年后的1976年，我教民办中学时，才千方百计地买了一块手表，说起来真叫人难以相信。
1974年，朱崇德担任火井小学校长后，竭力向公社反映，要求改善民办教师生活状况。全公社民办教师才结束了吃“篼篼粮”的历史，统一由集体负担教师口粮。以后又逐步统一评定教师工资，逐步提高工资标准，由专人管理民办经费，实行统收统支，收支两条线。
这段经历令人终生难忘啊！
兹将我教民小22年间月工资增加情况列表如下。
火井 高义奎 呈
2013年4月
附一：兹将我于文化大革命中的1967年2月24日在学校开会作的会议学习记录照抄于下：
本学期开学安排 1967年2月24日
1、根据中央文件精神，接上级通知，于2月26日开始报到，于3月1日正式行课。
2、开学复课是为了更好地进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随时准备参加批判资产阶级的斗争。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一般情况下每天上三节课：两节‘语录’， 一节算术。并间天另排一节唱歌课，还要结合实际学习一些科学常识。
3、在需要参加大会时，就不上课，或少上课，甚至还可连续不上课，以适应文化大革命需要。
4、报名时，暂不收学费，听候上级指示。叫学生自己准备副本、文具等。课本是《毛主席语录60条》及原算术课本。”
附二：下面再将我当年抄录在笔记本上的，当时对学校指示性的两份 “中共中央”文件照录附后，以资了解当时的历史及学校教育状况。
（一）中共中央关于小学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通知（草案）
（供讨论和试用）
㈠、小学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一条重要战线，必须坚决执行以毛主席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彻底批判资产阶级的反动路线。要按照《中共中央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办事。
㈡、春节后各地小学一律开学。在外地串联的小学教师和学生，应当返回本校，积极参加本校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斗批改，并组织学生学习。
㈢、小学生可以组织红小兵。五、六年级和一九六六年毕业的学生，结合文化大革命，学习毛主席语录，学习老三篇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学习文化大革命十六条，学唱革命歌曲。
一、二、三、四年级学生,由革命教师或高年级学生作辅导员，组织他们学习毛主席语录，兼学识字，学唱革命歌曲。
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小学生也必须学习一些算术和科学常识。
㈣、小学的文化革命委员会、文化革命小组，由教师和高年级的学生民主选举产生。这些组织的成员，应以革命教师和高年级的革命学生为主体。
经过群众讨论，健全或改选学校的行政班子，管好师生生活。
㈤、在文化大革命中，不许任何领导因为群众提出批评，揭露问题，而采用各种形式进行打击报复。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反革命’、‘假左派’、‘真右派’、‘小牛鬼神蛇’等的革命师生，必须平反。
㈥、在文化大革命中，重点打击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同时，把教职员工中那些坚持反动立场的地、富、反、坏、右分子（不是指家庭出生）清除出去，由教育机关安排，就地劳动改造。
这一通知可在全国城乡基层单位和各小学校中张贴。
一九六七年二月四日
（二） 中共中央文件关于大、中、小学复课闹革命的通知
中发（67）316号
各省、市 、自治区革命委员会（筹备小组）、军管会、各大军区、省军区并转各群众组织：
一、全国各大、中、小学，一律立即复课。
二、各学校都必须认真执行毛主席关于‘斗私，批修’的指示。
三、一切大、中、小学一边进行教学，一边进行改革，在教学和实践中贯彻执行毛主席的教育革命思想，逐步提出教学制度和教学内容的方案。
四、各学校应遵照毛主席1967年3月7日的指示，要在革命的原则下，按照教学的班、级、系的系统，实现革命的大联合，建立革命三结合的领导班子。 五、各学校的教师和干部，大多数是好的，或比较好的，除了地、富、反、坏、右分子之外，有些过去犯了错误，只要他们能够认识错误，改正错误，就应该让他们站出来工作。
六、各大、中、小学校，都要立即积极筹备招生事宜。
中共中央 国务院 中央军委 中央文革小组
一九六七年十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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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12 10: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