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神潭溪那街系列之——医院(下)
(接上期)俗话说“宁和麻风病同床,不和干疙痨同房,”可见干疙痨是传染性很强的疾病。为了避免交叉传染,医院的医生岳跃东并没急于给病人开药而是报请公社,要求给全街每家统一发放一小包硫磺,按照他给的比例兑水洗澡,每天睡前一次,连续三天。在那场干疙痨的爆发期间,我也未能幸免,先是双手指头缝继而是后背出现红点点,很快就发展成连片红点点。那个痒啊,抓绕吧发痛不抓吧奇痒难耐。特别是晚上睡在被窝里,温度一高瘙痒程度就成倍增加,双手不停抓绕让身上的皮屑和抓破皮肤渗出的鲜血混在一起。第二天起床,就能看见床单上的白色皮屑、被子以及床单上沾染的黑红色血斑以及身体上那些惨不忍睹的被双手抓破的还在慢慢渗出液体的皮肤。
原以为如此严重的症状,治疗应该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可用了街道按照岳跃东医生开出的剂量发放的雄黄兑水洗澡后,当天晚上瘙痒就开始减轻,第二天瘙痒停止,第三天全身的抓痕开始结痂。一场全街爆发的干疙痨就这样被医院的医生给治住了,有人便联想到端午节喝雄黄酒的习俗,应该就是对付干疙痨的。老罗先生的徒弟苗树勋说:“喝雄黄酒古已有之,雄黄不仅可以治疗干疙痨,对不少毒虫蛇蝎也有一定的杀伤力。白蛇喝了雄黄酒现原形虽然是神话,但蛇闻到雄黄味就会逃走却是真的。”
1971年,我国推行计划生育政策,公社医院又有了一个新职能,对计划生育对象实施结扎和安环。在计划生育政策执行的初期,大多实施男性结扎。结扎是个小手术,但公社医院因为条件限制暂时不能做,要做的人只能去区医院。去区医院做结扎,要走二十里路不说,手术后还要观察几天,虽然手术费住院费国家出,但吃饭却是自己的,这让不少愿意结扎的人心生抵触。为了更好地服务百姓,有关部门要求区医院医生定期到公社医院为计生对象做结扎。1972年,公社医院还在门诊部后面的空地上修建一座两层楼的土墙瓦房作为住院部,以方便做结扎的人留院观察。
墙体用石灰刷成通体白色,大门口正上方的红十字标识让住院部看上去既有几分气派也有几分现代。住院部和小学校隔着一道高约七八米的斜土坡,出于好奇,住院部刚启用的那段时间,下课间隙我爱从土坡上的小路溜下去看稀奇。一楼有两间屋内各放了一架手术床和几个打吊瓶的架子,那应该就是手术室了;一楼和二楼的部分房间内放了两到四张不等的木床,那应该就是病房了。刚修好的住院部,很长一段时间别说有人住院,打吊瓶的人也基本为零。因为见识少,我好长一段时间都认为,只有得了重病的人才需要住院,第一次在区医院看见打吊瓶的人,也觉得那一定是病得要死的人才会用到的救命手段。——要不怎么说“吊命”呢,用吊瓶往身体里吊水,你说这不是“吊命”是啥。
第一个在住院部住院的是来医院作结扎的人,由区医院来的医生在住院部的简易手术室为其做了结扎手术后,按惯例需要在住院部观察两天,确认身体正常后才准许回家。尽管结扎是个小手术,但不少人还是被认为对身体有大伤害,因此,政府对实施了结扎的人会给予诸如返销粮、分派较轻的活儿、一定的生活补助等等照顾和优惠。但即便如此,不少人还是认为有伤身体和想多生儿子而想出各种办法逃避。为了有效落实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公社医院的医生必须定期下乡排查需要实施结扎的人并上报大队和公社,以便安排区医院的医生来公社医院实施手术。
1973年,八大队有户姓张的社员,家中已经有了一男四女五个小孩而被列为结扎对象。张家夫妇觉得一个男孩不保险,总想再生一个男孩,所以对医院的医生上门规劝特别抵触。几次上门劝说没有效果,医生只得将情况汇报给大队,大队便根据政策在当年不给张家供应返销粮。返销粮是给生活困难家庭的一项临时救济政策,政策的实施给不少粮食不够吃的家庭提供了一定的帮助。张家因为小孩多日子本来就过得艰难,现在又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取消了返销粮资格,让张家两口子特别愤怒,女户主便找生产队干部讨说法。
在得知有个村干部去粮站买返销粮的消息后,张家女主人前后脚来到街上,却在梁边上的石梯山路上碰见队干部正背着买来的返销粮往家走,她当即伸手要去抢夺队干部的背篼。一番抓扯不敌队干部后,女主人索性抱住队干部的一条腿坐在石梯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我一屋人就一个主要劳动力,你们还要逼他去做你妈的结扎。你以为像骟猪骟牛哇,那个是个人喃!把卵子割了就成了废人啦。莫说不能下地做活路,走路都打偏偏。你也结扎了的,哪个舅子晓得你是不是真的结扎了,反正我是没看到。你一天好脚好手的屋里好过得不得了你还有脸吃返销粮,你长了一对牛眼睛也不看看,我一家鸡大马小七八个,就靠我屋里一个主要劳动力,你们偏分也下得去手。我不管啰,你今天说上天也要给我返销粮,社会主义总不能要我们饿死吧,啊!”
知道讲道理没用,为了脱身队干部只能使劲将张家女人双手从自己的腿上掰开,然后背起背篼顺着石板路快速往山梁上跑。眼睁睁地看着队干部从自己双手逃脱,张家女人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于是站起身来开始追赶,可还没跑出几步石板台阶,她就大口喘着粗气瘫倒在石梯上眼睁睁地看着队干部一路小跑上了梁,然后消失在视线中。良久,张家女人才缓过气来,一边流泪一边断断续续地哭诉:“嗯——,嗯——,我昨天只喝了一碗稀汤汤,今天就莫米下锅啊。嗯——,嗯——,饿得不得了啊,眼睛扯‘钻子花’,脚杆软,嗯——,嗯——,路都走不动哦,那里撵得上他些狗日的哦。就指望给我分点返销粮啊,狗日的挨千刀的就算大人该饿死,几个娃儿‘丧德’啊,饿得黄皮寡瘦的。嗯——,嗯——. . . . . .”看着张家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在场的街坊有些看不下去,就有人回家去舀了一碗酸菜干饭给她端过去。
那以后,安环逐渐取代了结扎,公社医院也有从卫校毕业的学生加入了进来,安环这样的小手术不仅可以在医院实施,为了方便群众,年轻的医生甚至还能上门实施。安环没有副作用,但“传宗接代”的思想还是让不少人用各种办法对抗计划生育政策,于是政府制定了一整套法规进行规避。家中有人工作的比较好办,违反政策就降级降工资甚至开除公职,没工作的就罚款,没钱就搬家具直至拆房子买木材,总之一句话只要你敢超生就有办法对付你直到你安了环为止。
1979年,陆续有卫校毕业的年轻医生分配到公社医院,医院的性质也由集体单位改制为事业单位。之前没有的化验室建起来了,专业的化验师也有了,短短几年间,不仅血常规、尿常规 、大便常规、肝功、肾功、血糖、血脂、乙肝三项这类常规化验可以检测,连梅毒,艾滋病也能检查。之前的单一药房分成了中药房和西药房,还陆续设立了门诊各科室、急诊室和观察室。医院功能得到很大增强的同时,医生能力也得到了很大提高,之前不少只能去区医院甚至县医院才能医治的疾病,患者在公社医院就能得到很好的治疗。
功能加强的直接表现就是越来越多的患者信任和选择公社医院,这使得老旧的医院越来越不堪重负。2008年,国家拨款修建的高桥乡卫生院投入使用后,又陆续配置了B超、心电图、DR照片机、电子阴道镜、妇科治疗仪、臭氧治疗仪等设备。先进医疗设备的投入使用,不仅让诊疗准确性得以极大提升,也给辖区老百姓防病治病提供了很大方便。常见病多发病全部能够在医院进行诊治,一些疑难杂症也能在医院进行初步诊断后转诊,为上级医院复查节约了时间。乡卫生院新设立的妇产科,除了家庭接生和住院分娩外,还能安环、取环、人工流产、引产以及常见妇科病的诊疗。
随着国家对基层卫生系统管理工作的加强,乡一级卫生院的定位也更加清晰,主要任务就是医疗服务和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的主要任务就是通过大数据联网给辖区居民建立健康卫生档案,对辖区所有居民每年进行一次健康体检,对35岁以上人群进行高血压、糖尿病筛查,对65岁以上老年人进行血常规、肝功、肾功、血糖、血脂、比超检查、心电图检查,对查出糖尿病和高血压的人群进行指导和随访。0到6岁儿童的健康管理是乡镇卫生院的一项主要工作,包括对新生儿、婴幼儿的身高、体重、头围、胸围、牙齿、眼睛等检查,对查出儿童贫血、营养不良、发育迟缓等问题的要对症下药精准治疗,对幼儿园教师和新入园儿童进行健康体检,禁止有传染病的教师上岗。对各村的村医每月进行一次业务培训,对儿童进行预防接种,一年4次对传染病进行管理,及时上报传染病,对传染病人进行随防,等等等等。
2019年,高桥乡改为高桥镇,高桥乡卫生院也相应更名为高桥镇卫生院。而今的高桥镇卫生院有包括医生、护士、化验员、设备操作技师在内的二十名员工,为高桥平冈两个乡的百姓防病治病。可以预测,随着国家的不断发展,乡镇卫生院为人民群众防病治病的功能将会进一步提升,人民群众健康水平将会越来越高。
顺便说一句,我喜欢闻中医的毛病一直没改,到现在还喜欢在炖鸡时放点当归党参等中药,那种融合了药味的鸡汤,喝起来别提有多安逸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