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性（三）

平昌老夏 · 发表于 2024-9-10 17:39

现在回想起来，我所在的小镇其实并没有太多值得夸赞的地方，这里既不风景宜人，也不太人杰地灵，更无江南水乡的那种人文底蕴。有的只是四周莽莽一片的群山和沟壑。这镇子不大，呈南北走向，大概一公里也就是了。隔远了看，很像系在望京山肚上的一条裤带，而望京山则是小镇的另个一代名词。

望京山

关于此山的故事传说，流传最多的版本大概这样的：很久以前，望京山巍峨磅礴，高耸入云。人只要站在山顶就可以望见北京城。后来有一老妇，由于思念在京参军的儿子，于是便独自爬了三天三夜，而且果真在山顶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可上山容易下山难，由于口粮已尽，体力不支，她坐在山腰看着这直入云间的高山，一时没了主意竟大哭了起来。可能是老天也被此情所感动，只见霎时间山体开始震颤垮塌，当老妇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平安的达到了地面。然后就形成了现在的望京山。不过现实中，此山高度仅有不到五百米左右，确实应该和站在山顶望北京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那时候，我仅有的一次爬山登顶，是在念小学那阵儿，学校组织的春游。记得我曾发现过山顶的几处坑道，还有一些杂乱的条石。近些年翻了几本相关的老书，才知道红四方面军居然在此山光荣的战斗过，甚至还有几架飞机参战。这也使我想起来，以前在村头槐树下听的龙门阵并非全都是扯淡，看来我对这帮叔舅姨伯多少还是有些偏见的。

而此山正对的东北面就是父亲的老家。当然这个地方也有一个代名词，那便是“红云台”。相比望京山的苍莽，红云台可以称得上巍峨。虽然高度上两山相差无几，但后者却是拔地而起，犹如天然而成，并且有一定的历史底蕴。不仅徐帅曾亲自带领四方面军和军阀范绍增部在此激战过，就连清朝雍正年间白莲教的故事，也是查有踪迹的。而最难得的是，这山顶之上还有一座颇有气势的庙宇，这在鲜有名山的川东北可并不多见。想起十多岁的时候我也曾登顶过几次，那时候每到春节前后，山上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红云台

避开茂密杂乱的藤曼，找一处开阔高地凭空远眺，附近星罗棋布的房舍尽收眼底，还记得当时我在大人们手指的方向，惊奇的找到了张家大湾的所在地，虽然夏家坝老屋的位置在父亲的几次介绍之后也被认出，只是却了少了几分主人翁的兴奋感。而此后我竟再未上山，其中缘由很有些莫名的无奈，只是现在我能确定，这确实和我心中的那道缝隙有关而这缝隙也随着年龄的增大，在我的高中时代一路开裂，直到最后心碎得稀巴烂，自然这都是后话了。

准确的说，在山脚下东边一里地的地方便是夏姓的祖居之地，这地儿也好认，周围都是较为平坦的田地，唯有这里不多不少正好的长着一片松树林。而我的本家大约十几户，分成东西两个院子，很自然的隐在其中。除非是进入林子深处，不然在外边怎么看都发现不了，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清净。现在我自然是很向往这种与世无争之地的，屋后有松林，推门即青山，正是逃离都市的绝佳修养之地。可惜，如今只剩下几处残砖烂瓦。

就当父亲风尘仆仆的赶回夏家老屋时，奶奶已病得很重了。一连好几天都滴水未进，人也饿得瘦脱了相。关于奶奶的病，父亲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眼见年幼的弟弟妹妹们整天围着病床哭泣，让这个一向坚毅的瘦弱青年，竟也一时六神无主，乱了方寸，不禁情绪崩溃，放声痛苦起来。

最终在半个月后，奶奶在父亲的怀中逝去。

关于奶奶的一些事，我实无记忆。只是听母亲讲起过几次：奶奶姓刘，生得比较高大，在一众村妇中很是显眼。她的娘家也在红云台山下，和爷爷这边相隔不到两里地。在母亲过门的半年时光里，她俩相处得很愉快，婆婆很喜欢她这个儿媳。

“你奶奶人很好，只是却也是个苦命人”

每当母亲说到此处，都会充满惋惜之情。虽然对母亲后面的讲诉，我早已了然于胸，不过我却从不会打断她，而且总是装作一副第一次听说的神情。因为我知道，母亲的每一次讲诉都是她心结舒缓的释放。

说到奶奶的“苦命”，就绕不开爷爷的死，他的死去正是这个家族苦难的开始。大约在父亲十四五岁的时候，爷爷便突然离去，留下这一众孤儿寡母。父亲排行老三，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是懵懂无知的孩子。往上除了已经出嫁的大姐，还有一个哥哥。只是这个哥哥，多少有些离经叛道，以至于奶奶弥留之际，仍迟迟不归！理由是打工在外，身不由己。于是父亲便早早的成为了家中的主要劳动力，以至于在初中三年级这年，他便主动选择了退学。到了农忙时节，面对繁重的耕田犁地，父亲经常力不从心，可就是凭着他瘦弱的肩膀，硬是撑了好几年。

直到十七八岁的时候，靠着老姑的几把挂面，父亲顺利的拜了师傅-------在几个山头之外的一位老木匠那里学习木工。

之后他在那个陌生的山坳里，究竟经历了些什么？现在我依然不得而知，因为父亲不太喜欢提已经过去的事，终于几年之后在望京山这一片儿，他已经颇有口碑，场面上也多被尊称为“夏师傅”。可就是在村儿里，总会被那么固定的几个人时不时的酸上几句。其实这也没啥，从父亲入赘之后，这几张臭嘴着实可恶，这期间甚至和他们还发生了几场“大规模”的混战，看着血流如注的暴力场面，小妹被吓的惊恐的大哭。如今看来，折磨我多年的焦虑惊恐症状，大概是找到了致病的源头。

这段往事，确实对我影响很大，所以才会有在爷爷坟前烧纸祷告这种看似荒诞的行为。只是年幼的我别无选择，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已故十多年的老人身上，也只能用一次次的双膝重跪，用力磕头，去期望老人暗中助我。而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我都在等待着这几个人的厄运之事。

然而他们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直到现在依然活着。只是二十年前的嚣张之气，已全然不见。村子里的山林田野，也早已见不到他们放肆的身影。就连其中以“大嗓门”先声夺人而闻名的族长，到如今也是“霜打的茄子”。是的，骨头老了易折，年纪大了易死，就算这些人有万般不甘，也只能被迫蜗居养生，毕竟保命要紧。我倒是希望他们，是因为人老则善这个因素而闭门不出的。要真如此，那真是善之善也！如有可能，能和良心二字能有一点关系，那更是功德无量！

村里的田地

说起来，这几个人的家庭背景和我家无异，既没有物质上富裕的优越感，更无家有状元读书郎的骄傲资本，甚至还没有像父亲这样令人尊敬的手艺人，但却可以处处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压制着我们。如果非要问一问凭什么，答案也很简单：尔乃异性也！

其实这一点也很好解释，也许在他们眼中：父亲并非张家湾人氏，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凡事对他们早请示晚汇报，处处附和顺从是应该的，而且还活得不能太滋润，至少不能混得比他们强。更何况，我父亲精明能干，根本不吃这一套。然而此类人骨子里的劣根性又岂能轻易发生改变。长此以往，我自然就慢慢变得看起来很强势，之所以谓“看起来”，是因为我本老实，自认为善良得很，除了残害不少蚂蚁之外，再无其他主观的杀生行为。所以霸道强势的个性装久了是很累的，心里撑出裂痕只是早晚而已，不过这都是中学以后的事了。

自从察觉到“异姓”身份之后，突然之间便觉得村子的一切竟多了几分陌生的感觉，后来我管这感觉为：主人翁身份的怀疑感！事实却也如此，只是这之前我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而已。过后想来，家中失窃的木料，带铜的电线以及农作物被扔杂草等事件，多半与这“异姓”是有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