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乡村八大碗
邓四平/文 川北农村,婚丧嫁娶,敲锣打鼓,唢呐喧天。主人家大办宴席,热闹异常,犹如过年。
宴席俗称“八大碗”,“粉蒸肉”、“酥肉”、“盐菜肉”、“滑肉”、“砟肉”、“坨坨肉”、“蹄耪”、“扣肉”,都是大碗装肉,大碗盛酒,大碗里的红苕酒或者高粱烤出的粮食酒幽幽地散发着醉人的香,在桌子上席放了,满满一碗。一桌八人,先从上席最左开始喝起,能坐上席之人,往往均是村里班辈最高或者德高望重之长者,上首之左为大,右次之,上席最左那人先饮一小口,然后传递给第二人接着喝,大家才依次端碗反时针轮流转着喝,喝完一圈,那酒碗便又重新回到上席席首位置,坐上席者就会举起筷子指向桌子中央的菜说道:“开席”。于是,全桌客人的筷子才会七前八后伸向桌子最中间的菜碗夹菜吃,就像昆虫的触须,在分解着同一个猎物,但绝没有抢夺和选择的迹象,挑到哪个就是哪个。吃完一筷,大家就会自动地放下筷子接着又继续转着圈子喝酒。
上个世纪90年代初,曾读过南充著名文人马赵碚先生写的一篇脍炙人口的散文《跟斗儿酒》,至今记忆犹新。马先生文章中描绘了喝跟斗儿酒的豪爽和慷慨,那些喝酒之人仿佛均是梁山好汉转世一般。那豪迈,那气概,也许惟有苏东坡的词《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的气势可以比拟。壶中乾坤大,酒里岁月长!那气势磅礴淋漓尽致的酒香仿佛浸透了整篇文章的字里行间,穿越岁月的时光,依旧豪迈大气,依旧馥郁芬芳。而乡村八大碗宴席上喝酒的方法,也许只能譬喻为李清照女士的婉约词一般:浅酌,慢饮,细品,轻呡,而这两种喝酒的方法我都喜欢!就如我欣赏李白的豪迈疏狂汪洋恣肆,也崇拜杜甫的沉郁顿挫苍劲深邃一般!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文人骚客谁不嗜酒?!
川北农村,山乡僻野,农户人家,热情好客,憨厚淳朴。家里即使平时来了客人,也总会尽心尽力地热情招待。不像现在的城里商贩,即使去坐坐他家商铺面前摆放的凳子,也要好说歹说半天。而乡野人家,学不会这些,即使学个皮毛,也是教起的和尚念不得经。更何况是村子里遇上红白喜事办宴席这么大的场面,主人更会使出倾家荡产的决心,千方百计喂上一两口大肥猪,到时从圈里七手八脚地拖出来按在板凳上宰了,大块炖肉,大碗装酒,把席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前前后后吃上两三天方才作罢。大家说声席面好,主人家就会高兴得脸上开花。人们形容宴席上的肉膘肥得像楼板,砣砣肉大得像拳头,把筷子都压得打闪闪,这绝不是贬意,是称赞主人的大方和能干。这些肉不管怎样的肥,一旦加了山野里的绿色菜蔬,慢火蒸,微火炖,溜溜熟,就像苏东坡研制的东波肘子一样肥而不腻,味道鲜美。
“八大碗”宴席之中,尤其是那滑肉最具特色,在蒸笼里蒸得又耙又软,香气缭绕,芳香扑鼻,看上去就像一个圆圆的蒙古包一般。技艺高超、别出心裁的厨师还会在酥肉的“蒙古包”顶上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糯米粥,浇上料酒,撒上几粒葱花,端上桌来,先要用打火机点燃,等那绿莹莹的火焰燃过之后,才能举箸食用。那薄薄的糯米粥吃起来热气腾腾,芳香糯软,还有淡淡的酒香,沁人心脾,余味无穷。
大块的鲊肉往往是酒席上最后才会出场的压轴戏。一桌八人,一碗八块。不多不少,一人一块。
在那饥饿而贫穷的岁月里,吃肉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不管那肉怎样叫人馋涎欲滴,坐席的人总是忘不了出门时家人那句话:“莫忘了包点肉回来哟。”于是大家就都忍嘴了。“开席了!”“知客师”一发话,帮忙的村姑们少妇们,就给每位客人发来一张鲜桐树叶或者莲藕荷叶,冬天送来的是“蛮壳叶”(一种竹叶),开水泡过,舒舒展展,鲜活得很。经这一包,那肉似乎有了隐隐的绿意,幽幽的清香。
包回的肉再蒸在杂粮饭上,锅盖一揭,饭是油渍渍的了,满屋是香喷喷的了。包回的肉也就两三片,不够全家吃。如果几代同堂,孩子的父母就会说:“细娃儿忍嘴,给公公婆婆吃。”孩子就规规矩矩,老年人则说:“我几十岁了,啥没吃过?孙头儿孙女吃,吃了长快点!”父母就会埋怨他们的父母:“细娃儿今后要吃多少,你们莫宠他们。”最终,老人还是把肉夹到细娃儿的碗里。包肉的岁月,缺的是物资,不缺的是敬老之风,舐犊之情。
往事如烟,逝者如斯。如今我已离开老家多年,俗话说“水是故乡甜,月是故乡明!”我常常觉得:宴席还是家乡的“八大碗”亲热,酒也还是家乡的“转转酒”最好喝!那种酒席,充满了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息,让人倍感温馨和温暖。那种喝转转酒的绝妙方式,在浅斟慢酌之中,彰显的是人人平等的自在,人与人之间没有尊卑亲疏之别,唯有彼此之间发自肺腑的信任与尊重,尤其是喝酒时的那种悠闲,那种自在,那种犹存的古风,那种浓浓的乡情,今生今世,总是让我感到无比的陶醉与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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