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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散文| 三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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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3 10: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三十日上午,妹妹给我打电话,说父亲肚子疼得厉害。
  我知道,父亲疼的不是肚子,是肺。癌细胞在肺部疯狂繁殖扩张。我让妹妹去找医生,而且迅速,立刻马上。不是医生能治,是医生有办法能止疼。放下电话,便想刚在电话里听到的父亲的叫喊,哎哟哎哟。父亲病了几年,住院的时候,我一直陪伴在身边,从来没有听到父亲有哼过一声。做了肛门切除手术,浑身插满管子,父亲脸色惨然,但没有皱一下眉毛。
  不一会,东杰给我打电话,说他公公喘气不了,医生建议插管。问问我的意见。
  不一会,医生打电话来,说你父亲不插管,就等不到你们回来。
  我不知道插管的痛苦,但我感受得到管子插进肺部之后,病人心里的绝望。
  月祥在长沙,我在广州,距离宁远都差不多四百公里,有翅膀,也不能在一时半会赶到。我的父亲就这样衰落萎缩,不挣扎了?这不是他的性格。插了管,也不是宣判了死刑。我同意了医生的建议,为了让父亲看到,他走之前并不孤独,我从广州驱车,月祥从长沙驱车,往宁远医院赶。我们都有一个信念,要在医院见到一个活的父亲,并且尽可能挽救他。
  在我们在路上奔驰的时候,医院安排父亲住进了ICU。
  夜幕降落,灯光依稀捅破夜的障碍的时候,我到了医院。
  病房的走廊里,已经聚集了几个朋友,李华、红春、松柏、胜清和老四,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虽然站在生死之间的是朋友的父亲,但对死的忌惮大家感同身受。他们带我去父亲的病房。医生知道我父亲能保持清醒的时间不多,把什么不能探视说话的规矩开放了。其实,就是让我和我的亲人们跟父亲有个告别。
  医生说父亲的肺现在只有一巴掌大小可用,插管之后,血氧率一直在50以下,如果再上不去,那就上不去了。
  父亲昏睡在床上。手脚都用二指宽的布条子绑在床的四角蓝色铁管上。父亲的脸乌紫,像喝了很多酒,两个手腕两个脚腕都被布条子绑着。身体曲着,一点都不得劲的样子。每一个父亲,都是苦行的佛陀。到了生命的最后,仍想着头顶着天。稳了稳情绪,我跟站在床那边看仪器的护士说,现在可以解掉我父亲手脚上的布带子了。
  护士说他老人家爱动,挣扎个不停,影响打针和检查。
  每一个被死神按住的人,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在面对最后制裁的时候,能做到心平气和的,可能也只有佛陀。活生生的人,恐惧的人,总是在这不安中寻找抓手。在我的要求下,护士解掉了绑着父亲手脚的布带子。我把手伸进被子,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的手跟往常一样温暖。父亲立即醒了,睁眼看是我,眼泪就出来了,舌头在嘴里使劲寻找能把插管顶出来的着力点。他绝望地看着我,他的眼里已经结了一层蒙蒙之色,就像玻璃沾了一层肥皂水一样。我轻握着他的手,跟他讲,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可想的,听医生的安排。父亲已经无力握我的手掌,我感觉到他的中指动了一下,我又说,你放心,你交代我的,我记着,你也放心母亲,你讲过的我都在心里记着。父亲浑身无力,无力地关上眼皮,或者他真的累了。我陪着父亲转了几个医院,从宁远到长沙,父亲从没交代他身故之后的安排。但父亲心里想的,我知道。他即使没有遗言,我也一样知道父亲心里留着的话。
  医生交待,再观察一夜,如果血氧度上不来,神仙都点不活了。
  父亲脑袋旁边的仪器,立着的,挂着的,发出嗡嗡,或滴滴响声,我没一样能看懂。但我知道,只要是曲线,那就有希望。晚上,我和月祥,母亲和小娟一起,准备在父亲的病房里过夜。还没转钟,四姑也来了。加上病房外面的东杰,家里能来的,都来了。这是送别。父亲已经睁不开眼睛,看不到这一张一张他熟悉的脸孔了。他在搏斗。现在他虚弱,气若游丝,呼吸之门已经被捅开,他能面对的,就是坦然接受安排,一死了之了。他放不下,他不得不放下,那种欲罢不能的痛,现在他一个人默默担了。
  上午,血氧度没变化,50左右。
  下午,血氧度40左右。
  近黄昏,血氧度降到了38。
  医生拉我出来,走到消防通道,严肃又爱莫能助地说,老爷子过不了今晚。
  我看了看旁边的垃圾桶,早上吃饭的时候,东杰带饭来,我扒拉了两口,想到以后一家人吃饭,从此就要少一个人了,泪水夺眶而出。母亲生我,父亲教我,虽然严厉苛刻,但无一坏心,这才铭心刻骨。现在父亲能安享晚年了,寿元不耐,劳碌来,劳碌去,走了一个过场,人生如迷。他探寻到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没有了这份亲情,我的心灵便被揭去了一层庇护。我跟月祥说,月祥说这样了,早点拉回东干脚,让他老人家死在家里,魂魄落在家里,不能落在医院里,以后做个无家可回的鬼。这也是我的想法。我们便联系医生,安排救护车和氧气瓶,血氧仪也不能落下。既然插了管,就像点了灯,让其自然而然的熄灭吧。心又不安,这得让父亲多难受一些时间,可世上没有两全之法。
  五点多,父亲最后一次坐救护车回来。母亲说把父亲放在老屋里。我不同意。父亲有自己的房间,有自己的床铺,有自己的日用。不管这么样,他得安心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不论他同意,还是不同意,我不会把他放在一个另外的地方。
  把父亲安顿好,已近黄昏,大家已经无心吃饭,都守在父亲的房间里。
  父亲知道现在这样,在他生前,他是反对的。大家围在一起,他以为是送终,意头不好。他一辈子喜欢独来独往,乐在其中。但现在,他讲不出话,呼吸都快消失了,大家在意他,但不怕他了。我睡在靠墙一边,月祥睡在父亲脚边,母亲坐在父亲枕头边,小娟蹲在父亲床前。其他人在房间里站着,有的看血氧度,有的看心电图,都没有人问那个还要多久。父亲裹在被子里,嘴巴吐出白沫。这是父亲在和那边讨价还价,唾沫横飞。两个儿媳,房照拿着棉签盒子,周宇取棉签帮他清理。周宇是湖南师范大学临床本科毕业。母亲说我和月祥,不盖被子,冷,你们回房间睡,有事叫你们。我回到房间,迷糊了一会,猛然觉得不对,猛地起来去隔壁看父亲。姑父在一边大喊:没了,没了,没了。声音一次比一次大。他说的是心电图那条线扯直不动了,说的是我父亲的命没了,说的是我从此没父亲了。
  我看了手机,二OOO年二月初一凌晨两点五十四分。
  从三十日上午,到二月初一凌晨,算起了来有三个工作日,但第三天,父亲无知无觉地只存在了两个多小时。这是一种结果,一种默契,或者是父亲执着得来的。
  一个成熟的果子落到地上,一瞬的时间,一个人从衰弱到死亡,从生的枝头落入无间,只需静寂的三天。三天里,父亲在干啥,我们不知道,最后他们谈妥了,我们无法阻止,便以遵循自然为拐杖,支撑起生死离别。
  三天里,父亲只有一个表情,像水面,有时平静,有时有涟漪。
  三天里,是父亲帮我活了三天,我体会了三天的父亲。
  三天前,我们每一天要通一次电话或者两次电话,彼此关照。
  一周前,我还住在老家,在他身边左右。
  十天前,他还对着我们面讲,他在搞个五年没问题。讲话的时候,两眼发光。
  现在,三天,呼吸关上,脸色微黄,平静,像变作了另外一个人。我们被父亲永远地关在了外面。我亲眼看到了死亡,双手接触到了死亡。他去了一个单色世界,抑或还在我们身边的色彩世界。三天,我便重生了一次,认识一个没有父亲的世界。父亲在记忆里,在梦里,音容如故,却什么都不管不问不要了。很久以后,我都没有明白,人在这世间走个过场,只有爱和为爱付出,越执着,越强烈,像个甜蜜的包袱,和身体等重,有的人还想不开。

  2024.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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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4 14:4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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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11 14:4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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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15 17:4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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