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一个领导跟你说，你一定要去提升学历；也没有一所学校规定，你必须要考本科，不考就不给你晋升职称。但是我们自己有这种紧迫感，只有中师学历一定不够。”祝响响回忆，“不仅我这个刚毕业的新老师在考，比我大十多岁的老师都在考。”1999年，她通过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获得了大专学历；2004年，她又通过成人高考获得本科学历。
如今，社会对于高学历教师的需求进一步提升。《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2035年）》就指出，建设高素质专业化教师队伍，提升教师专业素质能力。
与此同时，祝响响却发现，当下在职教师提升学历的热情，反而不如当年。在她看来，教师研究生入学途径有限、工学矛盾突出、缺乏学历提升激励机制，都使得他们考学动力不足。
为此，作为全国人大代表，她在2025年全国两会上，提交了关于鼓励在职中小学教师提升学历的建议。“教育强国，强国必先强教，强教必先强师，这就是摆在我们面前一个非常重大的课题。”
“两条腿走路”
南方周末：你是如何关注到中小学教师提升学历的问题的？
祝响响：首先，我自己有这样的经历。二十多年前，我通过自考、成人高考的方式获得了大专及本科学历；从去年开始，我又参加了教育管理硕士学位的学习。能参加硕士研究生学习，这是我盼了二十年才享受到的政策“红利”。
其次，国家层面也在关注。2024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弘扬教育家精神加强新时代高素质专业化教师队伍建设的意见》发布，明确提出为幼儿园、小学重点培养本科及以上层次教师，中学教师培养逐步实现以研究生层次为主。
所以我就这个问题，在教育行政部门、普通中小学和高校做了一些调研，也发现了一些困局。
我国教师队伍学历水平在整体上呈不断提高的态势。截止到2023年，全国小学专任教师本科及以上学历比例为78%，初中、高中专任教师研究生学历比例分别为5.7%、14%。所以，现在各地教育部门都在思考如何提升中小学（包含小学、初中、高中）教师的学历水平，尤其是要提升有研究生学历教师的比例。一个比较常见的做法，就是提高新招聘老师的学历要求。很多地方，以前有本科学历就能报考初中老师，但现在，除非有非常优秀的本科学历应聘者，否则原则上都要求研究生学历。
可是我们要看到，这只是一条路径。目前，中小学在职老师的数量是很大的。《2023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我国目前有近1300万中小学教师。在基数这么大的情况下，如果只注重招高学历的新老师，要从整体上提高高学历教师的比例是有一定难度的。所以我在想，能否把在职教师的学历提升也作为一个突破口？就是说，要两条腿走路。
南方周末：你认为，目前在职教师要将学历提升至研究生层次，存在什么障碍？
祝响响：要获得研究生学历，可能最常见的办法是通过全国硕士研究生统一招生考试，但它的难度太大，不适合很多在职的老师。
相比而言，在职教师获得本科学历的路径比较丰富，比如自学考试、成人高等教育，在研究生层次的学历获取中却没有这样的路径可走。
近几年，有的地方教育行政部门在做同等学力人员申请硕士学位的探索，对在职教师来说，会相对简单一点，让老师们看到希望，也有很多老师在报名就读。
但是这也有一个问题，教师必须要在2到5年内通过全部的学科考试。我在调研的过程中发现有的老师不敢去报考，就是怕不能在规定的年限内通过规定学科的考试。
南方周末：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障碍？
祝响响：工学矛盾很突出。记得我以前参加本科函授的时候，全部都是利用暑假、“五一”和“十一”长假，对我们的教学工作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但是现在好像不是这样。很多高校的研究生项目是按本校的时间表来走，基本要求在正常的工作时间内去参加课程学习。这就导致很多老师无法平衡自身教学工作和学历提升这两方面的时间，很多老师对后者望而却步。
除了日常的教学任务，老师平时还要进行系列培训。目前，我国有比较完善的国家、省、市、县、校五级研训体系，以5年为一个周期，5年内，每位老师要修满360个学时。每学期参加这些或长或短的培训，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带来工学矛盾。尤其是小规模的乡村学校，可能1个学校就8-9个班，如果今天有老师外出培训，再来几个去上研究生课程的老师，这个学校怎么运转？
祝响响。受访者供图
缓解工学矛盾
南方周末：针对你所说的中小学教师获得研究生学历路径有限的问题，你有什么建议？
祝响响：一是以成人高等教育模式，采取单独招生、单独划线、单独录取的招录办法；二是以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模式，采取资格审核、注册入学制、单独考试，增加省考和实践考核比例；三是增加师范院校教育类非全日制硕士研究生招生指标，试点同等学力人员申请硕士学位，面向某个区域教师定向招生培养。同时，定期对参与学历提升的教师进行跟踪调查，及时反馈并调整优化相关政策。
南方周末：如采取成人高等教育模式，为什么要采取单独招生、单独划线、单独录取？
祝响响：全国硕士研究生统一招生考试的难度太大，能通过的在职老师凤毛麟角。因为在职老师也不可能抛下现有的教育教学工作，孤注一掷去考研，这是不现实的。单独招生、单独划线、单独录取，就是采取比较灵活的方式，最起码让这个群体觉得有一条路是走得通的。
南方周末：通过前述几种方式获得的研究生学位证书，应该和全日制的研究生学位证书不同，这会对教师的发展有影响吗？
祝响响：这些学位证书和全日制的比，应该是有所不同，但对已经在教育系统内任职的教师来说，这样的研究生学历还是受认可的。
南方周末：对于缓解工学矛盾，你有什么建议？
祝响响：一是提供优质、灵活、便利的学习渠道，可以采用线上+线下、送教下校、工学交替的教学方式开展课程学习，建立紧密联结、互助互学的学习共同体。
二是将学历提升与现有的教师培训体系相融合，参加学历提升教育取得学历文凭后，可计入一定的培训学分，以此减少重复学习，提高学习效率，一体化推进教师的高素质专业化发展。
南方周末：什么是线上+线下、送教下校、工学交替的教学方式？
祝响响：就研究生课程来说，目前线下的课比较多，有时候其实也可以做线上课程。
至于送教下校，像有些县市区在探索同等学力人员硕士学位培养模式，就是一种送教下县的方式。高校把课程送到合作的县市区，老师们在本地能就近参加课程学习，较大程度上缓解了他们在时间上的紧迫感。
现在很多省份都在大力推进城乡教育一体化进程。如果条件成熟的话，未来也可以考虑以集团为单位开设学历提升班，这样合作高校就可以真正做到送教下校。
但是，我也了解过，全国范围内，很少有师范院校愿意做这件事儿。因为高校自身的工作量大，如果需要跨地市甚至跨省送教，可能在安排课程和老师配置方面，会有一些难度。
工学交替就是指，要利用好周末，尤其是寒暑假的时间开课。
激发内在动力
南方周末：你提到，教师对提升学历缺乏动力，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祝响响：学校对学历型人才的现实需求不高，当下更关注教师的实际教学能力。我在调研中发现，学校认为最缺乏的高端人才，按需求紧迫程度，排在前三位的都是专业型人才，分别为“青年优秀人才”“市级教育教学名师”“科研类专家”，选择学历型博士、硕士人才的比例明显偏低。同时，目前的学历提升并不直接与教师的职业发展、晋升或薪资待遇挂钩，使得在职教师认为学历提升缺乏实际意义。
南方周末：为什么学校对学历型人才的现实需求不高？
祝响响：我想主要存在两方面问题，一方面非师范专业的研究生虽然拥有渊博的学科知识，却缺乏教育教学的能力，需要加倍努力才能顺利完成这个转化过程；另一方面，学校觉得要把学历型人才培养成称职的老师，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所以在招聘时会比较青睐教育教学上表现优秀的老师。
南方周末：目前，学历提升是完全不与教师的职业发展、晋升或薪资待遇挂钩吗？
祝响响：在很多县市区，其实也是有挂钩，但激励作用不是那么明显。比如说，本科学历的新老师刚入职，符合一定年限就可以定级为二级教师；但如果新老师是研究生学历的话，符合一定年限就可以直接晋升为一级。
南方周末：你认为，要如何解决学历提升并不直接与教师的职业发展、晋升或薪资待遇挂钩的问题？
祝响响：我建议，国家层面要加大宣传力度，广泛宣传教师学历提升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牢固树立终身学习的理念，全方位提升在职教师对学历提升的认知度与积极性。同时，完善学历提升正向激励机制，加强经费保障支撑，通过典型示范、经验分享等方式，激发教师提升学历的内在动力，形成鼓励教师持续学习和成长的良好氛围。
南方周末：具体来说，如何完善学历提升正向激励机制，加强经费保障支撑？
祝响响：完善学历提升正向激励机制，是一个需要不断探索的话题。我还没有更好的想法，但我觉得有些省份正在探索的模式可以给我们一些启发，比如：45周岁以内的中小学老师，如果要想参加正高级教师的评审，必须要取得研究生学历。
加强经费保障方面，有些县市区做得比较到位，比如取得研究生学历以后，其学费由学校承担1/3，教育局补贴1/3，个人只要拿1/3就够了，这大大激励了老师们参加学历提升的积极性。但是随着以后取得研究生学历老师的不断增加，现有的教师培训经费以后能不能撑得住呢？而且各地教育部门对于经费保障出台的政策各不相同，老师们也众说纷纭。
所以，我希望国家财政部门能够单列学历提升的专项经费，为教师提升学历加强保障。
南方周末记者姜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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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3-6 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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