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去蓬安参加了体检
邓四平/文
1989年,我15岁,在海田小学读初三,我的父亲长期得病,家中的缝纫社也垮了,我家一贫如洗,我经常饱一顿饿一顿,严重营养不良的结果导致15岁的我身高只有一米四四,体重只有64斤。1989年6月,天气炎热,我一人背着书包,拿着一把笨重的黑布雨伞,走了20多里路,赶到兴旺小学去参加中师中专预选考试,全兴旺区1000多名考生都集中在兴旺小学考试,三天考7门功课,总分700分,后来成绩揭晓,我考了673分,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进入预选。在海田小学复习了大约一个月时间,我又赶到蓬安周口中学去参加中师中专招生考试,只考6门功课,不再考生理卫生这门功课。紧接着,又去蓬安师范参加面试,考唱歌、画画、口头作文,面试成绩30分。后来成绩揭晓,我超了中师招生录取线30多分。学校通知我到蓬安县教委参加体检。
当时,我父母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要读师范,身高必须要一米5以上,体重必须要70斤以上。而我的身高只有一米四四,体重只有64斤,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我的身高和体重都不达标,这预示着我的考试成绩虽然过关了,但是,我也许将在体检这一关被刷下来。因此,我和我的父母都愁得不得了。
我的父母便在永兴场买了几只大红鸡公,跑到蓬安县教委去找关系,找到一个在教委上班的熟人,这个人是我们永兴的老乡。他问明我父母的来意之后,说道:“你儿子的这个成绩这么好,为什么不去读高中,却去读师范?读高中,三年之后,稳稳地考个大学。”我母亲说:“娃儿的爸爸长期得病,家里穷,莫得钱供娃儿继续读高中,只能够先考个师范,先当个教书匠,先出来混口饭吃。”在教委上班的老乡打量了我一眼,说道:“他这个个子确实太矮小了,他有没有黑板高哟?三年过后,出来教书,未必在讲台上搭个凳子站在凳子上给学生们上课吗?”我母亲说:“他现在还小,还要长嘛。求求你,通融通融,打个招呼,帮帮忙。”在教委上班的老乡直摇头:“这个是原则问题,莫法,莫法,我帮不了这个忙,你赶快将鸡公背走,背走。我真的帮不了这个忙!”
听到这个回答,我母亲顿时满脸愁云,我便沮丧地跟在母亲身后,跌跌撞撞地从在教委上班的那位老乡的家中走了出来。
我父亲说:“算了,不去找任何关系了,到时候你直接去参加体检,体检得上就去读,体检不上,就回永兴场和你二哥一起摆摊摊做点小生意为生。”
但是,我母亲始终不甘心。终于等到了体检那一天,是在蓬安县教委参加体检,在二楼体检视力,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坐在一张课桌边,另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长在墙边,墙上挂着一张视力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大大小小的E字,她手里拿着一根竹棍,在视力表上东点西点,然后喊我回答E字的开口是向左还是向右,是向上还是向下。我读初三的时候,眼睛就高度近视了,看东西几乎一片模糊。后来,在我的再三哀求下,母亲才带我到蓬安县人民医院给我配了一副最便宜的黑框近视眼镜,14块钱。女医生站在墙边用竹棍一边点视力表上的E字,一边问我。前几排的E字很大,我还恍恍惚惚看得清楚,越往后面指,我看不清楚了,便只好上下左右地打手势一阵乱指一阵瞎猜了。女医生说,好,行了,你可以走了,下一个来检查!
三楼是量身高和称体重。在去三楼之前的几分钟,母亲拦住了我,我问她干啥?她说你莫管,你马上跟我走。我只见母亲的手中提着一个大水瓶。她把我带进到教委一楼的厕所里,喊我将一水瓶里的凉开水全都“咕噜咕噜”喝进肚子里,我使劲地喝啊喝啊,喝得我两眼直冒金星,我竟然出奇地将一水瓶凉开水全都喝进了肚里。我现在还在怀疑,我当时哪来的那么大的海量,起码足足灌下去了六七斤凉开水。然后,我马上跑到三楼去量身高和称体重。量体重的时候,医生喊我将凉鞋脱掉,打光脚量身高,我便将脚趾着地,将脚后跟使劲地抬高。称体重的时候,只听见医生说:“这个娃儿的运气还不错,身高和体重都刚刚不多不少,刚好合格。”我听到这里,心里止不住一阵窃喜。
最有趣的是到教委6楼的一个大教室里面去检查身体。教室里面有四五个负责体检的医生,他们喊参加体检的男生和女生分成两组,分别在楼下排队等候,20个人一组,接到通知才能进教室去参加体检。气氛非常神秘。我这个人好奇心强,便偷偷地跑到6楼,通过教室大门的门缝,我往里面偷偷一看,我的个天啊,只见教室里面站了一大群女生,她们全部一丝不挂脱得个精光,几个医生在她们中间走来走去不断地打量,有时候,还用手在她们身上东摸西捏。看到这里,我吓得赶快往楼下跑了。
过了几分钟,该轮到我们男生这一组进教室去参加体检了。进了教室,医生命令我们将衣裤全部脱光。我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一个医生突然朝我吼道:“你是哪里来的小娃儿,你跑到我们体检的教室里来干啥,快点出去,出去!”我涨红着脸小声地说道:“我我我也是来参加体检的。”医生很惊讶地说道:“”你也是来参加体检的?你怎么这么矮小?”我说:“小是小,精噶屌嘛!我真的是来参加体检的。”医生半信半疑地说道:“嘿,你娃儿废话还多哦。那你还愣着干啥?快点把衣服裤子全脱了。我们马上要对你们进行体检。”我们便非常不情愿地将衣服裤子脱光了,大家都像个木头一样非常尴尬地立在教室里。几个医生便在浑身脱得个精光的我们中间走来走去,反复地打量我们。有的医生还走到我们面前来,神情严肃地弯下腰,用手摸我们的睾丸,摸得我们满脸通红。我说:“医生,你摸我的睾儿干啥?”医生抬起头来,瞪大眼睛,很生气地回答道:“这是体检,不说话,莫得哪个把你当成是哑巴!”后来,体检完了,我们私底下打听,有人说这是医生在检查我们是不是有两个睾丸,如果只有一个睾丸,那就叫阴睾儿,表示今后莫得生育能力,那就会被刷下来。
后来,还测了血压,测了我们有没有色盲等等项目。整个体检大约有七八个检查项目。检查完,大约要两个小时左右。
参加完体检,我便跟着母亲从蓬安回到了永兴场。大约在一个月之后,我大哥从蓬安捎信回永兴,说我已经被蓬安师范录取了,他到县教委招办一个名叫刘子正的招办主任那里去帮我把录取通知书拿到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和父母都感到无比的开心。于是,我便搭车赶到蓬安,从我大哥手里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然后,我搭车到济渡走小路回永兴场。在路上,我一边走,一边将录取通知书拿出来反复地打量。至今36年过去,我依旧还记得蓬安师范1989级录取通知书的模样:是一张有两个巴掌大小的白色的纸,封面上写着“录取通知书”五个鲜红的大字,打开通知书,里面写着开学时间和各种注意事项,每学期的学杂费是65块钱。
回到永兴,8月份快要结束的时候,父母杀了一头一百多斤的猪,将海田小学的领导和老师全都请到我家吃喝了一顿,以示感恩。
如今多年过去,每每一想起我当年到蓬安县教委大楼里去参加的体检,我至今依旧感到无比的胆战心惊。当年要不是我母亲喊我“咕噜咕噜”喝下一水瓶六七斤凉开水的话,我估计我也许肯定过不了体检这一关,那么,我一生的命运也许又将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命运,也许就是一种阴差阳错。命运,也许就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天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