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川剧还能这样演!”,这是去年年尾我在剧院看完某部新编川剧后来自邻座的评论。这样的评论,大家并不陌生,它经常被当成对某部戏的称赞来宣传,意在突出作品的创新性。然而细细想来,恐怕情况并非如此。在我看来,“还能这样演”首先体现了观众对作品的意外,它超出了大家所熟知或理解的表现形式,而这种意外只是一种状态的描述而非一种价值肯定,以此来宣传,就未免有点偷换概念的嫌疑了。观众会一时被宣传误导,但观众不会一直为误导鼓掌。评论只挑好话说,又何尝不是对艺术的伤害?在听张志刚老师讲课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这些,这是来自课堂之内的联想,又是来自课堂之外的思考。
6月10日下午,四川艺术职业学院一级编剧张志刚老师为国家艺术基金2025年度艺术人才培养项目《新时代四川戏曲创作理论与评论人才培训》的学员们作了题为“四川戏剧创作的现状与反思”的讲座,他理性、客观地与学员们分享交流了自己的观点。不知道历史,就无法定位现状。因此,张老师的论述是从川剧的历史开始的,他将川剧的发展历史分为“晚清到民国的川剧剧本创作与传统剧目形成”“新中国‘十七年’的川剧创作”与“新时期以来”三个阶段,分阶段详细阐述了三个时期不同的川剧创作特点,使学员们能够快速地形成对川剧创作的宏观认知。其次,回到当下,张老师总结了“戏曲剧种的单一”“编剧人才队伍的严重缺失”等六点四川戏曲创作现状,随之又针对现状中存在的“台词写作中的现代白话化”“没有表演空间的剧本结构”等艺术缺陷做了讲解,最后提出自己对川剧创作现状的反思与四川戏曲发展的建议。讲述逻辑清晰,层次分明,他通过自己独特的语言魅力与扎实的专业学识,带领学员们进行了一场思考之旅。
在这场“旅程”之中,我主要有两方面的思考:其一是戏曲作品应该“为谁而写”,其二是戏曲作品应该“如何去写”。
首先是戏曲为谁而写的问题。
张老师在讲座中始终在强调作品要面向观众。这似乎是一个众所周知的道理,然而在实际创作中,却经常出现背离观众的情况,为“专家评委”而创作不是个案,为展现名角技艺而创作也非罕见,更不用谈动辄追求大制作的豪华布景“大戏”,早已让观众渴望看到的“好作品”变成了制作成本高昂的“好包装”。戏剧作为反映时代、传递主流价值的艺术形式,应该以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为观众提供审美、娱乐、教育功能,倘若创作者与观众之间存在隔阂,创作者的创作不再面向观众,那么其功能又如何能实现呢?观众观看这样的作品意义又将何在呢?当然,这个原因或许有两种解读。除了创作者主观上有意“取舍”,致使作品无法面向观众外,另一个原因则是创作者缺乏对戏曲艺术特点的认识与把握、缺乏对戏曲观众和戏曲文化的理解与认知,导致客观上与观众产生隔阂——这便是如何写好戏曲的问题。
戏曲写作既是一门艺术又是一门技术,它需要创作者深入生活、深入舞台,需要创作者既要有文学的功底又要了解音乐、表演、舞蹈的相关知识。
而无论这里提到的文学也好,还是音乐、舞蹈又都需要与戏曲艺术相结合、融合到戏曲艺术当中,否则即使拥有丰厚的相关知识,也很难写出动人的戏曲作品。张老师在课上以唱词写作为例,列举了当下川剧创作中存在的四个问题:第一是唱词写作的非音乐化,其次是唱词写作的非人物化,第三是唱词写作的非行当化,最后是唱词写作的情感爆发点错位。要想解决上述问题,不仅需要创作者深入到演出一线观察学习,还要深入到生活中去体验总结。不深入到演出一线观察学习,就很难明白川剧中哪些行当、哪些情绪会用到哪些音韵;而对于很多非川籍的创作者来说,没有深入到生活中对四川方言的掌握、对四川话中独特的语言表述方式以及语言背后的四川人民性格的理解,就很难写出贴近生活的川剧台词,更写不出合乎川剧音乐的唱词,而对于“以歌舞演故事”的戏曲来说,唱词恰恰是决定作品是否成功的一个重要环节。
创作者理解好“为谁而写”和“如何去写”对于戏曲的发展来说至关重要。在我看来,除了以上两点外,健全的评价体系也是促进戏曲更好发展的有力保障。以文章开端提到的“原来川剧还能这样演”为例,评论者应该慎重地思考与对待这样的反馈,评论者应该明白艺术的创新是建立在其自身特色与传承其艺术精髓的基础之上的,而不是一味追求新奇的视觉体验与“国际化”的生硬嫁接。评论者更应该明白,戏曲批评是为了促进戏曲的发展,而不是背离艺术与初衷地去写文章“混淆视听”。
归根结底,无论是戏曲创作也好,还是戏曲批评也罢,都应该立足于戏曲本体、深入戏曲美学特征,我们探究的、追求的、努力创造的、用心呵护的,应该是戏曲的“美”,是那属于创作者与观众共同的情感世界,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给予我们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