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嘉祐八年,夏雨初歇。盐亭县令李昀与云壑寺住持慧觉法师,陪着神色略显沉郁的宋代进士文同(字与可),踏上了永乐山泥泞的山道。文同刚接到一纸调往边远之地的文书,心中块垒如铅。
山势渐高,林木愈发葱茏。雨后清新的空气带着松针和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却难以完全驱散文同眉宇间的阴云。山路陡峭湿滑,行至一处峭壁,文同脚下一个趔趄,身体猛向前倾。一只枯瘦却异常稳健的手牢牢托住了他——是慧觉法师。“大人,心若着地,深渊亦如坦途。”老法师目光澄澈,话语如清泉滴落。文同心中一凛,稳住心神,脚下的石阶似乎真平实了几分。
终于登顶!
豁然间,天地洞开!
一座飞檐凌空的亭阁,如展翅巨鹏,傲然立于万丈绝壁之巅。匾额空悬,静待名号。雨后初霁,天宇如洗,阳光将山峦镀上一层金辉。众人步入亭中,凭栏远眺。眼前景象,壮阔得令人窒息:脚下群山如碧涛翻涌,深谷间云雾蒸腾,幻化出万千龙蛇之形。极目西望,凤山巍峨耸峙;东眺则见白马山势如奔马,没入天际。山间点缀着点点沙洲、苍翠橘园,时有水鸟掠过江面,野鸭惊飞草丛。更远处,蜿蜒的梓潼江流如一条玉带,渔舟点点,随波起伏,渔夫撒网的剪影清晰可见;樵夫背负柴捆的身影,则在紫翠相间的山林小径上时隐时现。风烟流转,晦明交替,万物生机勃勃,尽收眼底。
李昀畅然长叹:“真乃造化神秀!与可兄,此景可曾涤荡尘襟?”文同深深呼吸,山间清气直透肺腑,多日来的烦忧仿佛被这浩渺天地悄然吸去,心胸为之一阔。
李昀适时指向空匾:“此亭翼然凌空,气势非凡,乃盐亭胜景之冠。久仰兄台高才,恳请赐一佳名,使其与山川同辉!”
文同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翻腾的云海,投向山下:一个渺小的樵夫身影,正背负着沉重的柴捆,在湿滑陡峭的山路上,一步一个脚印,沉稳而坚定地向山下走去。江边,一叶扁舟上的渔夫,正奋力将渔网撒向波光粼粼的水面。这些坚韧的生命图景,在壮丽的自然背景下,显得格外生动有力。
慧觉法师的声音温和响起,如同穿透云雾的钟声:“大人且看这云,触山石而升腾,浮游太虚,无形无迹,无阶可攀。然心之所向,意之所及,便是‘叩’问之道。”他顿了顿,指向山下,“再看那人间烟火,微小却坚韧,是踏破泥泞的‘石之精神’。忧思过重,反易遮蔽天地清景与生趣。”
文同胸中豁然开朗!贬谪的失意、宦海的纷扰,在这雄浑的自然画卷与鲜活坚韧的生命力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仿佛同时看到了三重境界的辉映:慧觉法师超然物外的佛性之高,李昀勤政爱民的为臣之忠,以及樵夫渔夫脚踏实地、生生不息的生民之韧。
“取笔墨来!”文同眼中郁色尽褪,神采奕奕。
小沙弥奉上纸砚。文同立于亭心,闭目凝神,天地之气、山川之魄、人间之韧尽汇于胸。睁眼时,眸中精光湛然。他饱蘸浓墨,挥毫如风:
天外一飞亭,山间翠作屏。
拈来云态度,琢就石精神。
笔锋在空白匾额上最终落下两个力透纸背、气势磅礴的大字——叩云!字迹既如流云般自在舒卷,又似山石般遒劲刚毅。最后一笔落下,文同掷笔,长舒胸臆,眉宇间一片澄澈朗然,宛如这雨后的晴空。
李昀与慧觉抚掌赞叹:“好一个‘叩云’!好一个‘拈来云态度,琢就石精神’!此名此意,与此亭此景,浑然天成!盐亭形胜,自此有魂矣!”
文同含笑,目光再次投向山下。那负柴的樵夫已化作山道上一个坚定移动的小点。一只山鹰自崖壁振翅而起,长啸着,矫健地冲入无垠的蔚蓝天幕,直向那翻涌的云端翱翔而去,仿佛在应和着这崭新的亭名——叩问云霄。
尾声:
此亭由慧觉法师发愿募建,文同登临感怀,为其命名“叩云”,县令李昀欣然题写匾额。后盐亭进士任伯传登亭,为其雄阔气象与深远意蕴所震撼,特作《叩云亭记》,详述建亭始末,盛赞此亭使“吾邦之形胜”得以彰显,并深悟“叩云”之名所寄托的“使学佛者益高其行,事君者益高其忠”的宏远志向,遂刻石立于亭畔,传之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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