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系列——手指钻砖
要是放在现在,估计很少有人相信手指能钻穿砖头,但1985年夏天,我在重庆街头就亲眼目睹过有人用右手的食指在一块红砖上硬生生地钻出一个对穿的洞,只是当时,我不仅对此深信不疑,更对那个表演者崇拜得五体投地。
相信手指能钻砖是因为小时候常听檑坊里的马老汉儿讲武侠故事。檑坊是粮管所加工米面的作坊,马老汉儿在里面干杂活兼守夜。马老汉儿是巴中恩阳人,解放前跟着一个戏班子来到老家神潭溪后就在檑坊里落了脚。虽然一直单身,但他对小孩子比较亲和,特别是他嘴里有很多侠客功夫故事,轻功、硬气功、刀枪剑戟和各种武术套路听得我们经常忘记干正事。在马老汉儿给我们讲的各种武功中,我最喜欢听的就是硬气功。
“清朝末年,在恩阳河街上,”马老汉儿给我讲的武侠故事,时间大多在清朝,地方都在他的老家恩阳河:“有两个大户人家,一家买盐一家买布,两家都是家财万贯的大财主。两家人各做各的生意本来相安无事,可谁知卖盐家有一天突然开起了布庄。几经协商无果,卖布家也开起了盐铺。为了争抢顾客,两家开始相互压价,继而恶言相向到后来肢体冲突,到两家都从外面花重金请来绝世高手要来个最后了断。
“恩阳河有个规矩,为了避免无畏的死伤,从外面请来的高手,在双方开打定输赢之前都要先亮明自己的看家本领。如果实力相差悬殊,就不再开打,自觉不是对手的一方可以认输也可以再请高手,直到双方觉得可以开打为止。一旦开打,无论死活概由自家承担,但打输的一方就必须离开恩阳河到别处谋生,而自家的生意就必须无条件交给打赢的一家全权经营。如果请到的高手都是武功盖世之人,双方高手有权决定是否开打。一旦决定不愿开战,双方主人就必须握手言和,不能再起纷争。
“在官家、乡绅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街坊见证下,两家户主分别在字据上花了押。随后,两家请来的盖世高手便粉墨登场,按惯例在交手前向对方亮出自己的看家本领。经过抽签卖盐家请的铁指功高手首先登场,中等身材的他手臂上凸起的血管附着在隆起的块块肌肉之上给人撼动天地的力量感。铁指功手拿一根一米长一寸宽拇指厚薄的钢条走到事先预备好的铁匠砧墩跟前,便将钢条放到砧墩上,双手拉起黑色的束腰带在嘴里连续发出的吼声之中将腰身束紧,就见他胸腔剧烈起伏,双手的青筋更加突出仿佛血管就要爆裂一般。
“铁指功左手握住钢条将其横担在铁砧中央,把右手竹节一般粗壮的中指和食指伸出。随着一声长长的吼叫铁指功开始运气,很快就见两根并拢的手指尖开始冒出热气。就在人们屏息静气等待观看绝技的时候,就听得铁指功嘴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叫,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那根横担在铁砧上的钢条末端早已被他硬生生地劈了下来。
“在一片惊呼声中,卖布家请来的铁砂掌跟着亮了相。瘦高个头的铁砂掌看上去像个文雅的书生,倒是一身宽松的黑色对襟衣衫给人一副习武之人的感观。没有表演前的耍把式,也没有吸引人的吼声。平静地走到铁砧旁,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六颗拇指大小的滚圆钢珠在铁砧中间放置平稳。对着官家、乡绅、两家主人、铁指功和围观的众人,铁砂掌面带微笑拱手示意,然后再次回到铁砧旁站定。弯腰,运气,锁眉凝神几秒钟后,在一声喊叫声中,就见铁砂掌将抬起的手掌快如闪电般地砸向铁砧上的铁球。一声脆裂的响动之后,铁砂掌缓缓将手掌从铁球上抬起,坚硬的钢珠已经在铁砂掌的重击之下每一个都脆裂成好几块。双方请的都是绝世高手,两家只好握手言和,卖盐的还是卖盐卖布的还是卖布。”
对马老汉儿摆的有关硬气功的龙门阵,我们一帮发小都特别相信,我更是想入非非地问他,如何才能学会硬气功。马老汉儿回答得倒也爽快,练硬气功的人都是些身体具备特异功能的人,不是你想练就能练的,也不是你不怕吃苦或者一直坚持就能练得成的。至于什么样的特异功能,马老汉儿说,只有“出倒气”的人才能练硬气功。“出倒气”就是除了用鼻子嘴巴出气外还可以用屁眼出气。硬气功练的就是一口气,将一口气运到哪里,哪里就有变得强壮就能劲刀枪不入。
第一次亲眼观看硬气功表演是1972年秋。有一天,街上来了一个安徽某地的杂技团在小学校的大操场表演杂技。虽然在电影里看过杂技节目,但面对面看表演对老家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还是第一回,所以那天看表演的观众特别多。演出被安排在白天进行,走钢丝、抖空竹、拿大顶,一个接一个的精彩节目把观众的情绪调到很高。就在掌声一浪高过一浪之际,就见一个半裸上身的肌肉男走到观众面前,说是要表演一个硬气功。
在一阵急促的锣鼓声中,肌肉男来到操场中央,在来回的走动中不断夸张地拉紧腰间的一根又宽又厚的黑色帆布带子,嘴里还不停向观众解释,说拉扯腰间的带子就是“运气”,把气运到哪里,哪里就能承受很大的重力哪里就特别有力。扎紧带子后肌肉男盘腿席地而坐,一个身穿黄色表演服的壮汉一手托着五块红砖一手拧着一把二锤走到观众面前用眼神示意他们检查他手上托举的是不是真砖。经过观众争先恐后验证并得以确认后,壮汉才踱步到肌肉男背后,将红砖一块一块垒放在他的头顶。五块红砖,垒在人头上差不多有一尺多高,他这是要干啥啊?!
在观众惊讶和疑虑的眼神中,壮汉开始用脸部表情和肢体动作表明他将要做的表演同时也用脸部表情和肢体动作要观众为其鼓掌。在壮汉几次三番的引导之下,想快些看到硬气功表演的观众,情绪被激发到了极致,掌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看看气氛已经达到了高潮,就见壮汉双手举起二锤,目光朝着观众又扫视了一圈,然后大喝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就见手起锤落,还没等观众反应过来,就见肌肉男头上的五块砖头瞬间全部断裂。在一片惊呼声中,肌肉男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弯腰挥手向观众致意,这时的场外早已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肌肉男的硬气功让我想起了马老汉儿说的屁眼出气,于是就特别仔细留意他的屁股,想看看是否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很遗憾,人家表演时穿着比较宽松的大裤子,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没能看出肌肉男是否在用屁眼出气。
再次看见硬气功表演是十三年之后的1985年秋季一个周末,我和一个同学在重庆学田湾体育场附近闲逛。寻着阵阵喧嚣声就看见不远处的墙角聚集了好多人,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有人在扯场子“耍把戏”。踮起脚尖从围观的人头看进去,就见一个赤裸上身的精瘦年轻人正在众人围成的半圆和两堵铁栅栏围墙形成的场地中间进行表演,墙角一个坐在箱子上的中年人在敲击着手中一面铜锣。
一阵急促的锣声之后,表演者抬起双臂向观众拱了拱手后报出了接下来将要表演的是一个手指钻砖的硬气功节目。虽然听说过手指断钢条,但那是马老汉儿摆的龙门阵,而手指钻砖却是要当着众人的面进行表演,这让我一阵激动。伴随着观众爆发出惊呼和掌声,表演者从地上看似随意丢弃的几块红砖中拿起一块,然后走到前排的观众面前,一边用手指敲击砖块让其发出金属一般声响的同时,一边示意观众检查砖头是否真实和坚硬。得到近距离触碰和观看砖头的观众一致认可后,表演者走到场地中央将砖头放到脚下就开始蹲起马步扬起手掌将双手看似特别用力地慢慢来回屈伸。随着手臂的屈伸,表演者的前胸开始剧烈起伏。在鸣锣者踩着节奏快速敲击出阵阵锣声中,在表演者嘴里发出有节凑的短促吼叫中,就见他双手的青筋渐渐突起,前胸和脸部的颜色也开始由红变紫,头发上更是开始冒出热气,有人说,这就是运气成功的表现。
一番运动下来,表演者收起马步站直,再弯腰用左手将地上红砖捡起来,又伸出右手那根颜色红得有点发紫的像竹节一样的食指渐渐靠近砖头的表面。就在围观人群因为期待观看手指钻砖而发出的阵阵鼓掌中,锣声戛然而止的同时,表演者却将右手收了回来。用眼睛来回扫了扫观众,敲锣的人也不失时机地来到观众面前将锣像锅盖一样的翻过前说:“好玩不好玩,场子先扯园。手指钻砖,挣的是流血伤身钱,图的就是稀奇要的就是好看。你给一毛两毛我们不嫌少,你给一块两块那是你给我们叫的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手指能不能把转钻穿,朋友们的捧场是关键......”
在敲锣人一连串煽情的顺口溜鼓动下,围观者纷纷向锣中放钱,一会儿功夫,敲锣人就在观众和墙角的小木箱之间腾空了好几次钱。看看钱收得差不多了,表演者再次在场地中央蹲起马步,在快节奏的锣声伴奏下再次运气,双手青筋再次暴突,前胸和脸部皮肤的颜色再次由红变紫,红砖被再次拿到手上。就在所有观众再一次屏住呼吸看着表演者将右手食指慢慢伸向左手托起的红砖表面时,那人却又一次停了下来,而这一次他却是再一次将红砖拿到前排观众面前要大家仔细检查是不是真正的红砖。
看着观众的耐心已被自己消磨得差不多了,表演者这才拍着胸脯告诉大家,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要开始钻砖了。又是一轮蹲马步、运气、双手爆青筋、面部颜色有红变紫、右手那个竹节一样的食指总算接触到了左手托起的红砖上。蹲起马步将手指在红砖表面停留了几秒钟,就看见那人脖颈上的青筋慢慢涨大凸起。就在人们怀疑他是不是又要耍什么花招的时候,密集的锣声骤然而起的同时,就听得表演者大吼一声,他右手的食指便开始在砖头上快速地来回转动,很快就看见细小的红色碎末从砖头表面滑落。
在表演者一声声的吼叫中,指头向红砖里一点一点深入,围观人群的欢呼也在阵阵锣声中开始合上了表演者转动指头节拍。一时间,锣声、表演者的吼叫声与观众的欢呼声形成共鸣,让围观的我们感觉到除了眼前那个正在往红砖里一点一点深入的指头外,时空仿佛都不存在了一般。伴随着观众有节奏的欢呼声,红砖终于被表演者的手指钻穿了,那一刻,包括我在内的所有观众都为表演者的“绝技”发自内心的惊叹。
坐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同学对手指钻砖很不以为然:“指甲的硬度是二点五级,红砖的硬度一般都在四级以上,理论上手指根本不可能钻透红砖。”同学的怀疑,让我有些不理解,因为在场不少人都仔细检查过砖头而我们也都亲眼看人家是用手指把砖头钻穿的。对于我的反驳,同学并未争辩,只是意味深长的说:“亲眼所见并不一定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