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争鸣] 韦刚：弹腔续古韵，川音颂巾帼——川剧《穆柯寨》观后韦刚：弹腔续古韵，川音颂巾帼——川剧《穆柯寨》观后

2025年10月5日、6日下午，成都市川剧研究院精心复排的经典传统川剧大幕戏《穆柯寨》在国庆中秋佳节假期如期亮相。这部承载着川剧弹腔精髓的传统大幕戏，经优秀青年演员文冬、罗芳、刘茜三位主演兼编导的悉心打磨，在保留原剧风骨的基础上完成了当代诠释。演出以 “桂英打雁”“对战招亲”“辕门求情”的经典叙事为骨架，用川剧独有的声腔韵律与表演程式，让北宋巾帼穆桂英的形象在舞台上重焕光彩，更彰显出川剧这一非遗剧种在传承中的活化智慧。

一、弹腔立骨：声腔艺术的原味传承与精研

作为川剧 “五大声腔”中极具地方特色的分支，弹戏是《穆柯寨》的艺术灵魂，此次复排对这一核心元素的坚守与精进，构成了演出的鲜明底色。川剧弹戏源自秦腔却早已完成 “四川化” 蜕变，其 “甜平”“苦平” 的曲调分化与四川方言、民间音乐深度融合，形成了独树一帜的艺术表达。该剧此次复排演出，将弹腔的情绪表现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优秀青年刀马旦演员刘茜饰演的穆桂英，在桂英打雁中“莲花宝帐把令传，大小儿郎细听详端”的唱段，以清亮明快的甜平调贯穿，配合盖板胡琴的悠扬伴奏，将山寨女将的英武与豪情倾泻而出，每一个音符都裹挟着川蜀大地的鲜活气息；而优秀青年演员孔刚饰演的杨延昭在新辕门中怒斥宗保的唱词，则以稍带沉郁的腔调转换，在“戴不稳乌纱帽，我跌下跪来”的唱念，完成了武将威严与母子温情的复杂情绪表达，孔刚的精彩演绎更让这段弹腔名段尽显张力。

伴奏体系的严谨排布更见功力。此次演出分别由彭炳焱、谢雨江、周元新三位优秀年轻鼓师在“桂英打雁”“对战招亲”和“新辕门”中担任司鼓，著名川剧琴师邹孔昭与优秀青年琴师董斌杰司琴，著名川剧鼓师余厚云担任锣鼓指导，老中青相结合构建起“五方”锣鼓与弦乐交织的立体声场。在“擒宗保”的武戏段落，小鼓的急促点打与大锣的沉稳轰鸣形成节奏对话，既烘托出两军对垒的紧张气氛，又精准配合演员的程式动作，实现了“帮打唱”的高度统一；而在穆桂英与杨宗保的情感对手戏中，胡琴旋律则悄然转为舒缓，与唱腔形成细腻呼应，尽显川剧“装龙象龙，装虎象虎”的伴奏传统。这种对弹腔艺术本体的敬畏与精研，让观众得以触摸到川剧声腔传承的活态脉络。

二、程式传神：角色塑造中的传统基因与当代表达

川剧的程式化表演在此次复排中完成了“守正”与 “创新”的平衡，既保留了行当艺术的精髓，又赋予角色更鲜活的当代质感。剧中主要角色的塑造严格遵循川剧行当规范，却又暗藏巧思：刘茜文武双全，在饰演穆桂英的旦角表演中融合了闺门旦的灵动与武旦的刚劲，“上马如鹰下马鹤” 的身段程式中，腕花的翻飞、靠旗的颤动皆有章法，既展现了女将的武艺高强，又通过眼神流转与台步轻重的细微调整，传递出少女的娇羞与果敢，打破了传统武旦形象的单一化局限；优秀青年演员文冬饰演杨宗保的武小生演绎则紧扣“俊扮背少年”的行当特征，在“被擒”时的鹞子翻身与“求情”时的膝步动作中，尽显扎实基本功，同时以真假声结合的唱腔处理，凸显角色的少年意气，武戏与文戏的程式衔接更显匠心。

“火烧葫芦谷”一场中，优秀花脸演员余洛洲饰演的孟良和杨宗桔饰演的焦赞腾挪跳跃与烟雾特效配合默契，虽未采用传统“钻火圈”的高难度技巧，却通过身段调度与烟雾设计营造出浓烟滚滚的视觉效果，既规避了传统特技的安全风险，又保留了武戏的震撼力；而在新辕门中余太君求情的场景，则以生活化的程式语言取胜——优秀青年老旦演员梁小菊饰演佘太君“跌将下来”的跪步、杨延昭 “取尚方剑”的手势，皆从生活原型中提炼而来，却又经过艺术夸张，实现了情感真实与程式美感的统一。这种对程式的灵活运用，让传统表演语汇在当代舞台上获得了新的生命力。

妆造与服饰的细节处理同样值得称道。穆桂英的扮相遵循旦角规范：网巾扎于眉上两指，鬓片贴敷自然，描眉细而淡，配合“金冠双翅飘，脑后斜插凤翎毛”的头饰与锁子连环靠，既符合传统审美，又通过色彩饱和度的微调增强了舞台视觉冲击力；杨延昭的须生装扮则以青三须搭配官衣，面部施粉薄而均匀，眉形粗浓上扬，尽显大将威严。这些细节的考究，构成了角色塑造的重要支撑，让程式化表演有了坚实的视觉依托。

三、经典焕彩：传统剧目的当代价值重构

《穆柯寨》作为川剧传统经典剧目，其“忠勇爱国”“刚柔并济” 的内核在此次复排中得到了当代转化，实现了历史叙事与现实审美的对话。剧本保留了“桂英打雁”“擒宗保”“新辕门”等核心场次，维系了“杨家将抗辽” 的历史框架与“降龙木”的叙事线索，确保了传统文脉的延续。但在叙事节奏上，复排版本对冗长的武戏铺垫进行了精简，将重心转向人物情感与精神内核的呈现——通过穆桂英“献木救夫”的抉择，凸显其英武神勇中的侠骨柔情；借杨延昭“先斩后奏”到“恕免宗保”的转变，探讨“军令如山”与“家国大义”的辩证关系，让古老故事与当代观众的价值认知产生共鸣。

演出的当代性更体现在对女性形象的深度挖掘上。传统版本中穆桂英的“婚恋自主”已具突破意义，而复排则进一步强化了其“文武双全”的特质：在“操演”场次，通过“今日操演要认真，不许偷懒耍滑奸”的唱词与号令三军的身段，展现其治军才能；在“闯营”段落，优秀青年演员罗芳饰演的穆桂英，以“忿怒闯入大营”的果敢行动与据理力争的言辞，打破“男尊女卑”的传统桎梏。这种改编既未脱离历史语境，又赋予角色现代女性的精神特质，让观众看到传统叙事中蕴含的性别平等意识。

从传承维度看，此次复排更彰显了川剧艺术“薪火相传”的生态活力。成都市川剧研究院以经典剧目复排为载体，既发挥了康勇、孔刚等资深演员的“传帮带”作用，又为青年演员提供了实践平台；前后饰演穆桂英的演员安排则将刘茜的做功和罗芳的唱功发挥得淋漓尽致，体现出人尽其才各尽所能的原则。

总之，这出精彩的《穆柯寨》，不仅阵容强大气势磅礴、扮相英武唱腔优美，而且还不时透着充满现代生活气息的幽默风趣，让观剧氛围轻松活跃，赢得戏迷观众的热烈喝彩与肯定好评。此外优秀青年演员姚思雨、何珏彦等饰演的穆柯寨女兵方阵英姿飒爽威风凛凛，下山时浩浩荡荡气势汹汹，成为剧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给观众也留下了美好而难忘的记忆。

锦江剧场连续两日精彩上演，加上戏迷网友通过抖音和微信视频号等新媒体平台的分享传播，更让这出传统大戏走进了更多年轻观众的视野。这种“经典剧目 + 专业院团 + 多元传播”的模式，为川剧非遗的活态传承提供了可资借鉴的范本。

当最后一段弹腔在剧场落幕，《穆柯寨》的故事已然结束，但它所承载的川剧艺术魅力却在观众心中延续。成都市川剧研究院的复排之作，以弹腔立骨守其本，以程式传神显其韵，以当代视角焕其彩，不仅让这部经典剧目重获新生，更证明了传统戏曲在坚守本体的基础上，完全能够实现与当代社会的深度对话。正如那悠扬的胡琴声穿越古今，川剧的生命力，正在这样的传承与创新中不断生长。

（作者：韦刚 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戏剧家协会会员、绵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