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万公里、16个民间剧团、17万张照片,
摄影师刘莉:让乡间回荡的川剧高腔传得更远
川观新闻 2025-10-09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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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1875]新戏台落成后的踩台仪式,戏班子敲锣打鼓接“灵官”镇台(2014年7月,泸州市合江县)
[size=1.13]川观新闻记者 余如波 受访者供图
[size=1.13]新戏台落成,乡村戏班的男女老少一边敲锣打鼓,一边扛着披红挂绿的“灵官菩萨”,行走在坑坑洼洼的村道上。这是2014年7月,四川摄影师刘莉在泸州市合江县拍摄的一场“踩台仪式”。
[size=1.13]9月25日,这张照片出现在成都大可艺术馆门口,成为当天开幕的《刘莉·乡村影像三部曲》摄影展海报背景。展览浓缩了这样一个故事:从2010年到2023年,刘莉奔波15万公里,走访16个民间剧团,拍摄17万张照片,全方位记录民间剧团和川剧演员的台前幕后和苦辣酸甜。
[size=1.13]今年,其中200余幅图片配以刘莉撰写的23万字生动文字,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余音在野:乡村川剧团影像记忆》一书。以此为主题的个展,先后亮相北京798艺术区和山西平遥国际摄影大展。
[size=1.13]“我希望能唤起更多人关注。民间艺人的坚守与热爱值得被更多人看见,那些在乡间回荡的川剧高腔,因为有人倾听、有人记得,才能余音绕梁久久不散。我的愿望是让余音被听见、传得更远。”刘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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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1875]四川摄影师刘莉近照
[size=1.13]游走于不同戏班之间
[size=1.13]连月来,除了辗转于省内外各大展览,刘莉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带着刚出版的《余音在野》,自驾前往拍摄过的乡村戏班送书。
[size=1.13]一趟趟送书之旅,带给刘莉的更多却不是兴奋,而是忐忑。“演员拿到书,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己的照片。”《余音在野》原计划选用300多张照片,后经编辑调整只剩下200多张,结果她拍过的演员六成以上没有在书中留下影像。“我不敢说,就等他们自己去翻,没翻到肯定会有一种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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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1875]《余音在野:乡村川剧团影像记忆》书影
[size=1.13]这种“失落”,也从侧面说明刘莉拍摄之久,与众多民间戏班交往之深。
[size=1.13]刘莉从2009年开始学习摄影,一开始主要拍些花草、肖像、风光之类。她从小跟着母亲看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得知内江英英川剧团还在演戏,便拿着相机前去寻访。“他们的演出场地非常偏僻,我辗转问了好几个路人,才在一栋破旧居民楼的地下室找到。门票8元一张,包含赠送的一杯茶水,演出节目主要是传统川剧折子戏,或者戏班自编的大幕戏。”
[size=1.13]英英川剧团成了刘莉拍摄的第一个民间戏班。同时,由于民间戏班极强的流动性,她逐渐“顺藤摸瓜”接触了更多戏班和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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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1875]刘莉(右)在拍摄中
[size=1.13]例如,英英川剧团每年放两次假,一次是夏天最热的时候,一次是冬天最冷的时候。一到冬天放假,不少演员就去唱“庙戏”,以维持收入。“民间戏班的演员是流动的,不在英英川剧团演,就去其他戏班演。每次去拍的时候,班子里的成员都不一样,除了班主是固定的。”刘莉说,一个戏班不可能长期只用同一批演员,要不断吐故纳新,以保持观众的新鲜感。
[size=1.13]与演员类似,刘莉也不断游走于戏班之间。“出去拍摄一次,短则十几二十天,长则一个多月。一个戏班跟两三个台口(戏班演出的场所),又换个戏班跟两三个台口,一个戏班跟太久,拍摄也会疲劳。”
[size=1.13]从“台前”拍到“幕后”
[size=1.13]十多年间,刘莉到访、拍摄的戏班,大都对她非常热情、非常客气。她很清楚,“在这些民间艺人的眼里,相机是希望,他们盼着被看见、被关注、被支持。”
[size=1.13]她拍摄的民间戏班演员,80%都是农民,很多人演出之余回到家里,首要任务往往是给家畜、家禽准备吃食,或者下地照料农作物,然后才是给家人和自己做饭。对他们来说,种地是生活,唱戏是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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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1875]民间戏班演员给儿子唱戏,祖孙三代其乐融融(2014年3月,德阳市中江县)
[size=1.13]1974年出生的廖勇,10岁开始学川剧,一直唱戏为生。2009年的一天,他在台上演出的时候,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后诊断为视网膜脱落,做了两次手术仍几近失明。廖勇只好离开舞台,转而学习按摩,后来,曾经与他搭戏的广汉老乡邓宜春找上门来,这才带着廖勇加入贵英戏班。
[size=1.13]廖勇化妆,简单的就凭经验用手涂抹,偶尔需要旁人相助,平时吃饭、走路也有赖于其他戏班成员。不过在刘莉眼中,一旦登上自己熟悉的戏台,身着龙袍成了“皇帝”,左右两边都是他的“大臣”,廖勇跟正常演员就没什么两样。“戏里辉煌,戏外艰辛,交织成他的梦想与生活。”
[size=1.13]一开始,刘莉单纯追求拍得好看,将镜头主要聚焦于表演,非常讲究前景、背景和构图。《余音在野》一书中,也有一些这样的作品,但慢慢地,她将视角更多从“台前”转向“幕后”,记录下戏班成员的日常生活,他们的艰辛与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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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1875]民间戏班演员在幕后商量演出的剧情细节(2012年2月,内江市东兴区)
[size=1.13]胡英生于1941年,12岁开始学唱戏,年轻时一直是民间剧团的当家花旦。2004年,她放不下对川剧的热爱,在内江市椑木镇创办了英英川剧团。胡英负责找演员、卖票、给观众泡茶,她的老伴林泽良写戏单、记账,处理其他杂事。这些琐碎的生活日常,都被刘莉的镜头一一定格。
[size=1.13]刘莉还拍下了英英川剧团的收支表,从2004年到2007年,“盈利”一栏都是空白。“英英川剧团开班以来一直亏损,每天卖票的钱根本不够支付演员的工资,还有他们的生活费、场地租金、水电费,全靠林大爷一个月3000多块的退休金来补贴。”两人凭借对川剧的热爱多年坚守。
[size=1.13]刘莉说,林泽良看得很开,也乐意支持妻子的事业。“他说,亏就亏,就当给胡英‘治病’,她不唱戏、不看戏就会生病。”
[size=1.13]成为民间剧团的一份子
[size=1.13]川剧戏班有“园子戏”,在相对固定的场所演出,主要靠卖票和卖茶获得收入。一开始拍摄“园子戏”,刘莉主要住在县城,后来跑乡村戏班,就不太现实了。“演出场地一般在山上,很多地方通不了车,导航上根本找不到,只能到比较有标志性的村委会、工厂之类的地方。”
[size=1.13]迫于无奈,刘莉开始跟演员们同吃同住。“我拍得最多的时间,是每年腊月到第二年三四月。每个台口的生存空间和生活状态不一样,有些条件好一点,戏台下面就是房间,演员有地方住;有些没有房间,稍微干燥的地方打地铺,潮湿的地方就只能搭板凳,生活条件还是比较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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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1875]搭建在荒草中的简陋戏台(2018年3月,遂宁市大英县)
[size=1.13]后来她发现,除了睡得不太安稳,跟演员们同住不仅安全,还能更近距离地观察他们的生活。“白天匆匆忙忙,没时间跟人家聊天,跟演员走得更近之后,他们有什么掏心窝子的话,也会跟你聊。”
[size=1.13]渐渐地,“年龄大一点的喊我‘刘妹儿’,小一点的特别是‘90后’喊我‘嬢嬢’。”有时候刘莉打电话说要来拍摄,人还没去,对方就开始给她张罗住处。久而久之,刘莉觉得自己也成了戏班的一份子。
[size=1.13]这种情感链接,不仅存在于刘莉和戏班之间,也存在于观众和演员之间。
[size=1.13]刘莉说,民间戏班的戏台,包括“园子戏”戏台通常都特别矮,演员和观众的互动往往更加密切。“比如,台上演一场苦情戏,我坐在下面能看见演员掉下的眼泪。如果是那种很大的剧场,位置又不是特别好,可能根本看不到演员的表情,所以我更愿意去跟、去拍这种民间戏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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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1875]戏台搭建在菜花地旁,老人和小孩坐在土坝里看戏(2014年3月,德阳市中江县)
[size=1.13]民间戏班的观众和演员,可以说相互离不开。刘莉去过不少演员家中,发现村民们大都知道他们的名字,川剧演员在当地也是很受尊重的。
[size=1.13]不过据她统计,如今四川民间川剧戏班演员不超过300人,平均年龄已有五十七八岁。刘莉觉得,川剧传承发展不能只靠大城市里的大剧团,她希望民间戏班能继续生根发芽,让更多的演员、更多的观众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