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绪友/文 民兵从雷区突围汤绪友/文 民兵从雷区突围

                                                                     民兵从雷区突围
                                                                          汤绪友
    1979年3月12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54军162师奉命配合20军58师会攻越南高平省重庆县，改为从那里打通回国的道路，然后由广西靖西县岳圩关72号界碑入境回国。
     广西邕宁县坛洛民兵三连，上午走出“狼窝”，下午又入“虎口”。16时许，当民兵连前 进到茶灵县的弄花村，也就是在公路转弯处的隘口上，这里的地形是，公路两侧都是峭立绝壁，崖壁旁边是约85度的陡坡，越军居高临下，从公路正前方和左右半山腰三个方向，对我民兵连进行锁喉夺命的火力阻击，就是不让中国民兵连前进半步。我们所处的险恶环境，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来形容，恰如其分，毫不夸张。出境参战以来，将士们都知道越军为了阻滞我军大举进攻的步伐，提前对即将经过的道路和隘口路边，预埋了大量的地雷，居心叵测，其心可诛。团卫生队刘明扬等医务人员，凭借良好的军事眼光和参战经验，断定右侧岩壁下杂草丛生的大湾道，那里毫无疑问就是雷区防线。于是，他们机智的从右侧崖壁陡坡下奋力爬上山体，采用俯身运动方式，并把握一定的距离，就是不给敌人开枪偷袭的可乘之机，眨眼之间就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然而，民兵连人多，如果也从陡坡下爬上山体，我根本无法掌控满山遍野的人，如果用这样的瞎指挥，就正中敌人下怀。前面公路弯道上有火力断路，两边半山腰中是敌人的阵地，右侧山脚下是越军预设的长形雷区。民兵连走不行！不走也不行！一时陷入了进退维谷插翅难飞的绝境，民兵连这次遇到的险情程度，永超上午的那一次，敌人用心何其毒也，由此可见一斑。民兵连的装备主要是担架，退役军人仅占%16，只有10多支枪，子弹很少，火力薄弱，孤立无援。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我这个军代表就成为聚焦点，面临的精神压力可想而知。二排民兵顿感生存危机达到了极限，几乎异口同声向我提出让部队返回来接应的强烈要求，否则，他们“就在原地待援，不再往前走了”！全连处境危如累卵，至关重要的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我没有电台向团指报告，民兵连处境凶险，急需要团指派部队返程施救，又无本部的军人前送告急之消息，甚至连一张地图也没有，这真是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谁都棘手难办，我同样心急如焚，只能理解二排的心情。尽管我内心也很局促不安，但作为团机关的一名政工干部，一定要表现出军人的血性本色，以处变不惊的神情来稳住全连的阵角，彰显出猛虎团游刃有余的实力和格局。
   在四面楚歌中，我深知自己是一个关键角色，怕火的不是好铁匠，遂故作镇定，临危不乱，急中生智，先谋后战，其战可胜。责任感驱使我脑子飞速运转起来，当机立断找到的破局办法是，我指挥民兵连就地疏散隐蔽起来，一是观察敌情，二是恢复体力，三是听从指挥。紧接着，在敌人枪口下卧倒召开有连长、指导员和三个排长参加的生死抉择会，我向他们分析“走”与“等”的利弊，等，即使等到夜幕降临时，也无法与团指取得联络，不但等不到援兵，反而给敌人等来全歼我们的绝佳时机，这无异于坐以待毙，这样的等待，我是坚决不准许的！孙子说:“投之亡地而后存，置之死地而后生”，与其全军覆没，不如绝地求生。面对敌情，只能因地制宜，避免与敌人斗力，采取斗智斗勇的策略，可以改变前进的路线，但不可以改变追上团指的目标。我表明态度“可以牺牲我一个人，但不可以牺牲全连138人，保住了这个民兵连，就保存了支前力量”。
       经过权衡，我进一步强调说:“我们在这里被地形和敌情逼上了绝路，必须另辟蹊径，只有右侧石山下大弯道才是突破口，但那里暗藏杀机，恐怖至极。恰巧，那里是敌人射界视线的大死角，子弹又不会拐弯，谅敌人一时还打不着我们。因此，我觉得雷区虽然危险，尚有一线生机，只有那里才是立地突围的唯一选择。“有备则制人，无备则制于人”。我强调，越怕，离牺牲就越近，只有敢于冒险，才能把生存的主动权，掌控在我们自己手里，而不至于去被动挨打。但却带来另外一种危险，那里是个视野盲区，敌人极有可能从头顶上扔下手榴弹，在炸我们的同时又引爆地雷，防范于未然至关重要。一个百余人的连队，只能以一字队形，进入死亡禁区，风险极高，在勇往直前运动中，严禁散兵游勇，横冲直闯！尽管如此这般叮嘱到位，能否做到万无一失，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把握，只能殷殷告诫民兵，雷区是一个机遇与凶险并存的可怕通道，尤其要特别警惕来自地下的隐形杀手，察觉不到的隐患，其实就是最大的危险！我告诉民兵们怎样识别危险，当看到有树叶、野草和鲜土覆盖的地方，那里绽露的就是压发雷，谁也不能去试踩，如遇到网状物哪怕是蜘蛛网，也绝对不能去触碰，那里无疑就是绊发雷，否则引起连锁爆炸，顷刻之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必须绕道而行。
     我这个别出心裁的应急主张，也许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首先表态认同我意见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指导员林繁义，一个是三排排长林业凌，他俩都是共产党员和退役军人。虽然大多数民兵默不作声，但我认为，有他俩的大力支持，就等于全连赞同踏雷而行。虽然有天无绝人之路这一说词，但要在雷区中寻求生存的机会，不言而喻，那是非常渺茫的。在生死之交的关键时刻，值得信赖不可或缺的是军代表，首当其冲的是共产党员以及退役军人和民兵骨干。敢死队由愿意以身犯险的林繁义、黄芝万、林喜枢、邓琪相、林武初五人组成，他们中有共产党员，也有退役军人，而且都是在格灵战场火线荣立战功的民兵，由我自任敢死队队长。军中无戏言，“人不率则不从，身不先则不信”，最有效的指挥，莫过于用行动代替命令。对看准的时机，要尽快付诸行动，我完全做好了雷场不言归，为祖国“义之所在，身虽死，无憾侮”的思想准备，有道是，哪里黄土不埋人。我在即将迈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那一步，还不忘转头回望一下民兵连，并留下“如果我被地雷炸死了，我的尸体你们就不用抬走了，如果只是腿脚被炸断了，请抬着我继续前进”！的遗言。我坚定不移要走的就是一步险棋，可谓盲人骑瞎马，民兵们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脸色愕然，令人咋舌，现场完全被悚栗无声的氛围笼罩着。
     此时此刻，军人肩上的使命感，重于泰山，让民兵生存的责任感，压倒了一切！话音刚落，我义无反顾，当先锋，打头阵，从踏入死亡陷阱第一步开始，就没有退路了，每一秒都是非常危险的，步步惊心动魄，生死只在瞬间，心情紧张到令人窒息。生存本能警告自己，策略和战术的巧妙运用，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造成重大伤亡，我这个胆大妄为的赌徒，就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没有排雷工兵同行，我就用双脚当探雷器，当我在凝视地雷时，地雷也在凝视我，尽管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但我毫无顾忌充满信心的为民兵连开辟突围通道。既然以血肉之躯置身于险中之险，光有一马当先不得行，还要调动一切的感官，绷紧所有的神经，才能发现草丛中暗藏的地雷，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对上一步的精准判断，决定下一步的落脚点，在生死边界，一脚不慎，贻害无穷。为此，我要求敢死队员跟在后面不能离我太近，一定要拉开间距约四、五米远才行，我一旦不慎触雷，即使殃及到他们也是轻伤。我在雷场与死神博弈的心情，丝毫不亚于与敌人直面交火。
       当全连民兵看到我以身试雷经过的路线，目睹那里的地雷居然“沉默”了，凭借其敏锐的感觉，民兵们开始相信我能化险为夷，事不宜迟，三排一跃而起，一排紧随其后，二排尾随而来。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这个民兵连，踏着我用双脚从以压发雷为主的缝隙中，搜排留下来的足迹向死而生前进，一旦遇到危险的疑点，反应快如闪电，每个民兵都能精准应对脚下的险情，从长约50余米的雷区中穿越，秒秒记录了惊心的骇目，步步留下了动魄的痕迹。越军在地形和火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而民兵连在求生本能上抢占了上风，凭借良好的心里素质和灵敏的反应速度，虽然步步难行，都能随机应变，不失时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用计谋粉碎阴谋，以希望征服绝望，化危境为我坦途，由被动变成主动。在机缘巧合下，军民心力所至，竟无一丁点闪失，不费一颗子弹，征服了两侧半山腰的敌人，绕过了眼前被火力封锁的路口，不洒一滴鲜血，解决了燃眉之急，突破了四面包围，使敌人无可奈何，让其觊觎完全落空。这次没有发生流血冲突的战斗，是军民共同创造的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具有教科书意义的传奇战例，在毛主席“兵民是胜利之本”的伟大军事理论指引下，这次背水一战，把不可能变为可能，民兵连迎来的并非死亡，而是太不可思议的险胜！

     坛洛民兵三连，全体支前民兵的生命经受住了极限考验，成功突破了重围，这并非凭运气和鲁莽行事，而是坛洛民兵三连，每个民兵战友都有保家卫国的献身精神，才能在极度危险的时刻，再次彰显求生意志的强大力量。当民兵连争先恐后来到唯有的一条公路上，只能喘息片刻，恢复一下体力。我环顾四周，有诸多迹象表明险象环生，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我让民兵连站成两排，在公路上各遂行一边，我率领这个民兵连马不停蹄的又出发了。大约前进一公里路远，首次看到我军一支大部队正坐在公路两边休息。当他们看到后面突然上来了这么多的老百姓，是化军为民的越军，还是我国的支前民兵？只见那一双双警惕的眼神都在紧盯着我们，我意识到这对民兵连有误击的危险！遂向民兵连发出“停止前进”的指令！我索性收起手枪，先是关好保险，然后放进枪套。一边疾步前往，一边掀掉雨衣帽，有意露出惹眼的帽徽和领章，在主动亮明身份的同时，大步流星径直走近这支大部队，一经打探，原来他们是我们五十四军一六二师四八五团，此时担任全师的预备队。团政治处主任岳宣義(注:官至少将)，是我早就熟悉的老首长。又经过与时间赛跑，终于在班岸发现了我团后勤指挥所，形势逆转，如释重负，庆幸会聚。
        当团政治处副主任刘光泽(注:战后，首任团政委)看到我时，喜出望外地说:“我还以为你们过不来了”！我向刘副主任报告在昨天晚上半夜里，因汽车团的司机接到另有任务的命令，在中途停止运输而导致民兵连落单。今上午，民兵连遇到袭击时，幸遇韩军长驾到护航，下午，民兵连在弄花村再次遭到阻击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本部无影无踪，民兵无依无靠，好在民兵相信了我这个军人，也就相信了所配属的大部队，亦相信了自己的生存智慧。我集众智众力，从有致命危险的雷区中，组织民兵连绝地反击，殊死一搏，这次终极对决，大获全胜，充分证明，只有团队的力量，才是无可匹敌的，民兵们都会永远铭记这个最凶险的生死时刻。
     3月11日，17时20分，也就是在头一天，484团前卫一营，在经过这个地方时，同样遭到了敌人的火力阻击，并发现公路两边有大量的地雷，经过一场激烈的反击战斗，趁越军躲进洞穴之机，大部队才迅速通过。解放军一个营的集团力量，越军竟敢冒险一击，可见其气焰之嚣张，更遑论一个火力薄弱的民兵连呢？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选择了前者，彰显中国军人的智慧比越军更胜一筹。展示486团政治处的群联干事，在沙场上率领民兵连支前，每当遇到艰难险阻时，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运用有勇有谋的策略，敢于挑战不可能，化险为夷的军人风采！
(注:486团在解放战争时期的湖南衡阳宝庆战役中荣获军政治部授予的“猛虎扑羊群”锦旗一面，称谓猛虎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