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话团圆

韦平 · 发表于 2025-11-11 09:29

中秋话团圆

有人说，中秋夜天上那轮圆圆的月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全家团圆”，要不古人也就不会写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样的诗句了。但在我的认知中，中秋除了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之外，和团圆似乎扯不上多少联系。团圆，就是在外工作的人回家探亲，但在2008年之前，中秋节并不放假，所以家人团聚大多只能在春节才能实现，其它时间除了家里有特别重大的事情发生，是基本没有机会回家团圆的。

童年时没有“中秋团圆”的意识，长大离开老家去县城工作，甚至后来去了深圳打工，我依然没有觉得中秋和团圆有什么联系。别说中秋不放假，就算后来放一天假，但离家超过一百公里的人，估计也很少有人会为了一个晚上的中秋团圆而劳神费力。再后来可以把中秋节和国庆节拼成一个长假，但即便如此，大多数想的却是外出旅游，好像也没有多少人刻意要在中秋节和家人团聚。

1994年的中秋节，是我在深圳过的第一个中秋。因为工作繁重，要不是公司决定下午放假，并组织全体员工外出午餐，我甚至都不知到那天是中秋节。从小就很少过中秋，我对中秋节基本没有什么想法，加之上班犹如打仗，正如有人形容的“忙得跟狗一样”，哪里还有心思关注一个原本就不在意的中秋节呢。

想着赶快干完手上的活儿，好去接新任务，——超额完成任务不仅可以为考核加分，还有可观的效益奖。就在我专心于正在调测的设备时，车间广播了一则通知，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时钟，离下班正好还有半个小时。通知说，中午下班后，全体员工到公司大门外集合，坐包车去郊外一个度假山庄过中秋。听到山庄的名字，大家都比较兴奋，因为那个山庄每天都在当地电视台打广告，知道那是全深圳少有的几家高档会所。

说是在郊外，其实那个山庄离公司不过七八公里远。当五辆大巴载着近两百名员工到达那家山庄大门口时，门楣上那条大红横幅特别显眼。“中秋话团圆，齐心创未来！”横幅的内容让人感到既温暖又振奋，心里就对即将举行的活动和午餐有了期待。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鱼贯下车的人们走进了山庄大厅，公司的中秋团圆午餐就安排在那里。

按照桌子上放置的名单，大家很快找到自己的座位，之后主持人通过麦克风叫大家安静，随即请老总上台致辞。到底是特区的老总，讲话绝不拖泥带水：“今天是中秋节，是把酒话团圆的日子。公司全体员工在此聚会，一是让加入公司的同仁能够在远离家乡的深圳感受家的温暖，二是借此机会让大家相互认识、交流，凝聚共识团结一心共创公司辉煌的未来！好了，话不多说，接下来就请各位开怀畅饮。放开了可劲儿地造！”老总是东北人，开始说的还是普通话，但最后那句地道东北味的“放开了可劲儿的造”的话，立刻将气氛烘托了起来，喜笑颜开中大家纷纷去餐台取食物。

“中秋话团圆，”按理说我们这些远离家乡的人都该有一种思乡的情怀才对啊，看我发现周围的人却似乎更在意马上就要开始的午餐，我自己好像也没有多少怀乡念旧思念家人的情愫。午餐是自助餐，看着靠墙阶梯状的餐台上那两溜长长的盛满各种美味佳肴的不锈钢矩形大餐盆，大家的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表情，——美食当前，先吃饱了再话团圆吧，至少我是这样想的。扫了一眼餐盆，我的天啦！除了油焖大虾、清蒸小鲍鱼、碳烤生蚝等等我第一次亲眼看到的海鲜外，像什么卤猪蹄、凉拌猪耳朵、红烧肉、炖猪大肠等等这些我最喜欢的东西，也赫然醒目地摆放在餐台上。

食物太多并没有让我无所适从，捡我最喜欢的或之前没有吃过的东西往盘子里放，很快，两个餐盘中，一个装了几样海鲜，一个装了卤猪蹄凉拌猪耳朵和炖猪大肠。重新坐回餐桌，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就想找些与中秋相关的话题和身边的同事交流。知道在座的大多数同事都是远离家乡父母或者妻小来深圳打工，我打算以此为话题去勾出中秋团圆这个我自认为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可说了几句之后，我发现并没人接话，于是就听别人说，侧耳倾听才发现同桌的大多数同事，聊的话题大多和跳槽、炒鱿鱼以及怎样找到更好的工作有关，几乎没人提起中秋也没人说到团圆。

跳槽我不敢想，被炒鱿鱼倒是有可能，别看今天吃得欢，要是月度考核过不了关，连续三次就得卷铺盖卷滚蛋。就在我想入非非之际，却看见大刘端起盘子朝我走来，开口就问：“哥们，想家吗？”大刘来自北方一个大城市，长得三打五粗说话也心直口快，听到我说不怎么想家后，大刘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今天可是中秋节啊，‘每逢佳节倍思亲。’你是结了婚的人，就算不想父母，老婆小孩总归会想吧。今天午餐会的主题可是‘中秋话团圆’啰。你这家伙咋只顾吃而没有一点思乡之情呢。要是在我们老家，一到中秋节的下午，你到街上去走走，连行人都很少看到。为啥？人人都回家团圆去啦。中秋节，就该是团圆的日子。”说到这里，大刘扫了一眼桌子上正在吃饭的各位，突然提高了声音：“看看，看看，你们这些家伙，除了吃就是吃，这还是过中秋吗。”

我猜大刘是想借此活跃一下气氛，可因为说得认真，加上喝了不少啤酒，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激动，于是就有同事笑话他：“大刘，你说你们老家中秋节都要回家团圆，那我问你，你们回家团圆干啥，是不是还是吃。总不会一家人回去后就干坐着说话吧。要是那样的话，不真成了‘中秋话团圆’了。”听了同事的揶揄，大刘又和往常一样，瞪着双眼想要反击，但嘴里却迟迟没有说出话。看着满脸涨得通红的大刘，另一位同事接着说：“我特别想回家和父母一起过中秋，可我家在两千公里之外，坐火箭兴许可以在一天之内打来回，可我坐不起。哦，对了，大刘，好好干，几年后你要是当了大公司老总，就买一架私人飞机，年年中秋都可以坐专机回家和你父母团圆了，是不是？”

同事的玩笑话让大刘脸上有些挂不住。怕大刘难堪，主管赶紧出来打圆场：“‘中秋话团圆，齐心创未来。’各位，公司组织大家一起出来吃饭，就是给大家一个中秋团圆的机会。在家与家人团圆，在深圳和同事团圆，都是团圆。这次中秋午餐，公司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哟。知道我们吃的自助餐多少钱一位吗？一百九十八元！贵？是吧。那就听老板的话，大家‘可劲儿地造吧，’不然就亏大发啦。”主管的话一下子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自助餐和自助餐的价钱立刻引发了大家的热烈讨论，别说大刘没人在关注，就连“中秋话团圆”这个主题也再没人提及了。

1999年9月，我被派往山东即墨，去开通当地的几套通信设备。设备开通很顺利，但因为工程规模较大，为了稳妥起见，局方向公司提出要求，让我留守一段时间。即墨靠近黄海，又是战国时期齐国的名城，周围的风景很美，我住的招待所外面还有一个很大的湖泊，我也就欣然接受公司的安排。住在即墨的那些天，每天的工作就是上班时间去机房去观察设备的运行状态和进行数据检查，相对比较轻松。

当时出差都住招待所，大多数时间还要和陌生人拼房。在即墨出差的那段时间，我因为是长期住客，招待所把我和一个同样长期在即墨出差的客人安排在了一个双人间。和我同住的客人是山东西部一个家族石材加工厂的负责人，三十岁上下年纪，长得比较英俊，姓巩，我叫他小巩。小巩告诉我，青岛和即墨的市政建设公司购买了他家的铺路地砖，为了售后方便和后续合同的签订，他要在即墨住至少三个月。

一晃就到了中秋节。和老家人基本不过中秋节不同，即墨人对中秋节的重视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一天中午下班往招待所走，大街上比往日热闹了许多，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多手里拧着月饼和各种食物。我虽然不过中秋，但当地人过节的情绪还是对我产生了影响，于是中秋那天下午，我还是去机房用工作电话给老家的父母和深圳的妻儿打了几通免费长途。电话打完，机房班长颇有感触地说：“‘中秋话团圆’，路途遥远不能回家，通过电话把家人联系在一起，这应该就是古诗里写的‘天涯共此时’吧。”本来没有多少中秋情怀，可班长的几句话，一下子勾起了我的思乡情节，心里便有了淡淡的伤感。

即墨的秋季，下午五点不到天就基本暗了下来。从机房出来走在街上，白天还人头攒动的街道已经没有几个行人，但我却分明听到从房屋窗户里传来的说话声和笑声。每扇窗户里应该就是一个在中秋之夜团圆的家庭，他们此时正享受家人团聚和美食带来的快乐。抬头看着透出灯光的一扇扇窗户，我于是就想，如果小巩在招待所，我们何不也来一次中秋聚会，也好排遣一下内心的孤独。

原以为小巩也回家过中秋了，因为他说过他家离即墨也就三四百公里远，但当我回到招待所，才知道他一直在等我回去，好找个地方过中秋。一番商量后，我和小巩去街上的餐馆买了几样卤菜，又去超市买了一瓶二锅头，随后来到招待所外面湖边的草坪上。将食物摆放在石头圆桌上，我和小巩就开始一边喝酒一边赏月。我问小巩，为啥不回家和家人一起过中秋，小巩喝了一口酒，几分无奈地告诉我，因为后续有合同要签，他怕一旦离开就会给竞争对手留下机会，因为回家一趟至少要三天。

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我们一路从中秋聊到古诗，又从我的通信设备聊到他的石料地砖，再从中秋聊到明月。说到明月，我们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一轮明晃晃的皓月正挂在中天。想找些和明月有关的话题继续我们的聊天，却见小巩从衣兜里摸出手机，说中秋节一定要给家里打个电话。为了不打扰小巩与家人通话，我站起身走到湖边，去欣赏水中的明月。

月亮映在宛如镜面的湖中，给人深邃神秘之感。如此美妙的中秋之月，我想，如果天气晴朗，千里之外的家人也一定能够看见。此时，小巩与家人通话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传到我耳朵里，让我若有所思：对于不能回家的人，现代人可以通过电话与家人说说话，而没有电话的古人一样可以对着月亮倾诉自思乡之情。

——这，不就是“中秋‘话’团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