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的月亮
荒野的戈壁滩,只有我们这一处帐篷,在苍茫的夜色里,显得那么的孤寂。好像有人在拉扯,所以我老是感觉帐篷在晃动,在哗啦啦地响。这都是因为到深秋了,那些风吹动的缘故。其他的工友都抱紧被盖张着嘴入睡了,而我大概这是仲秋节,吃得多了,喝得多了,怎么也无法入静;老是有几缕斑驳的月光透过帐篷的破缝投进来在眼前晃悠着,我就睁着眼去捕捉它们的身影。
帐篷因为老是被风吹动,所以月光就在和我作游戏,一会在我眼前,一会又跑到别的工友被褥上,让人捉摸不定,让人想起身把它抓握在手心。
我并不是李白和苏轼,他们用笔,用自己的才情,把月亮装在心里,带着酒,走到哪里都要跟月亮一起玩,或对影,或歌吟。而我,只是背井离乡的打工者,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为牧羊人修建羊栏,那么累,那么精疲力竭,哪有闲心去赏月啊。常说月亮是乡情,见着它,可了思乡情怀,慰我惦念。而我常常是躲着月亮,藏在灰暗的角落愁怅,生怕那月光照着我,看见了我最柔弱的一部分,而我就会羞涩得满面通红。
戈壁滩的月亮其实是很高远的,虽然明晰,可你看不清它的表情。这里没有任何遮挡物,就连一棵树也没有。夜空深邃,繁星闪耀,看不见一朵云朵,可是我就是无法了解它。月亮在我眼里,有时候圆润,有时候削瘦,有时候明朗,有时候灰暗,性格和气味老是不同。我感到月亮形状怎样不一,而给我的感受始终如一:月亮藏着心事。
戈壁滩的月亮,几乎不见它动一下身子,好像是挂在远处终年不化的雪山顶上,所以显得很清辉、透凉。月亮在夜空和我的眼中显出神秘的色彩。在戈壁滩看月,总是在寻找传说中的故事,譬如——嫦娥住在月宫里不感到孤独么?虽有玉兔相处,难道不想亲人,对当年奔月后悔么?吴刚老是在砍那棵桂花树,那么执着,是什么伤了他的心,这仲秋节了,他难道不喝一杯桂花酒?这一些奇怪的想法,月亮就在我眼前显得那么的茫然,惟我一个人在戈壁滩的夜里注视着它,它似乎也同情地看着我,那片绸缎一般的月光,轻轻地盖在我身上,慢慢温暖我这颗寒心。
戈壁滩,月亮停留在遥远的星空。我们修建的羊栏,在夜里,凸显轮角和线条;风是夜里的精灵,它让寂静的夜不再寂静。更远处,依稀可见牧羊人蒙古包的尖顶;身旁却有芨芨草或红柳枝灌木丛,也有戈壁石散发褐色的暗光。我在戈壁滩,但故乡的月夜并不荒芜,认为这是时空的穿越,仿佛亲人的音话容颜都在这月色之中,一家人吃月饼,赏月,有人把酒放在盘碟中间。
我站在帐篷外,立身戈壁滩。我只抬头,看那远天的月亮,像从包装盒里拿出的月饼那么有气味。风吹来的时候,我感到一丝微寒,我意识到要添加衣裳。季节到了仲秋,这大西北的戈壁滩就早晚透凉了。我不晓得戈壁滩的月亮为什么挂得那么高,总是让人放弃了触摸的念头。在戈壁滩往远处看,可见雪山的峰顶在月光下泛着白。月亮的责任其实不是为了照明,是一个夜里的迷茫。在戈壁滩,我看到我们本来五颜六色拼凑起来的帐篷在月夜里统一的灰暗,灌木丛的枝杈细长,在夜里看起来像一根绳索在飘荡。月亮在夜里还可放大物体,足下的每一块戈壁石比白天来得粗壮,仿佛是夜间在长着个头。在这里,月亮——不管是不是在戈壁滩——照例让人发愁,如烈酒解愁愁更愁。我的经验告诉我,在异乡的时候,在孤寂的时候,在一个人想家的时候,最好不要面对月亮——你看到的,将会让你失眠,将会彻夜未眠。
戈壁滩的月亮仿佛被劳累了一整天的外乡人枕在头下了。这些人来自不同地方,手上的老茧都像戈壁石一样坚硬。从帐篷的卷门往里看,月光在他们的被褥上晃动,一颤一抖,并不是风吹帐篷破缝晃动的缘故,而是他们身子的翻转,和呼吸不匀称啊。这个夜里听不到他们酣睡的呼噜声。
戈壁滩的月亮,我只能装在心里,放进梦里,慢慢在夜空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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