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的远征军老兵

青城静鸿 · 发表于 2015-6-9 12:54

一、老兵原来就在身边

我国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牺牲了大量人员，耗费了大量物力，为战争的胜利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今年8月15日，是我国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日，我国将举行盛大阅兵式，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

一直以来，我所获得的抗日战争信息中，对当年抗战中四川的印象是：四川是抗战的大后方，重庆遭受了日本飞机的大轰炸。和成都平原相关的战事，是日本飞机来轰炸都江堰，意欲以都江堰的洪水破坏川西平原。但敌机飞来后，由于不知道都江堰是无坝引水，未找到想象中的水坝，便飞去炸了成都。

总之，在我的印象中，与抗战相关的人和事似乎离都江堰很远。但最近的一次中兴镇之行，却改变了我的这个印象。抗战老兵，原来就在我的身边。

上个月应邀参加中兴镇诗联社的诗歌研讨会，在会议室的桌子上见到一本复印的抗战远征军战事纪要。上面详细地列出了远征军在滇、缅、印主要战事的时间、地点、主要概况，还有各个战役的行军路线图、以及远征军部队编制序列。

原以为是诗社有人从外地带回来的研究资料，询问了一下，才知是中兴诗联社一位会员的回忆录。他是一位远征军老兵，这是他回忆、整理出来的中国远征军抗战资料，十分珍贵！但当天这位老战士未到会。

有感于我国抗战胜利的自豪，更是对家乡远征军抗战老兵的敬意，采访这位老兵，宣传这位老兵的抗战事迹，便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一种责任和向往！

本月12日，再次去中兴诗联社参加诗歌研讨会。见诗联社会员都是七、八十岁的老者，他们长期进行古体诗和传统楹联创作，成绩斐然：他们中一人是中国楹联学会会员，十多人是四川省楹联学会会员，他们的作品在都江堰景区和青城山景区多有展示。十多年来，他们的优秀作品，以诗联社《耆亭春晓》的诗联集呈现，至今已经出版了二十九集。

我去参加他们的活动，也是抱着学习传统文化、弘扬本土文化的目的。会议休息时，向旁边的一位老者打听诗社的抗战老兵来没有。他指着我斜对面的一位精神饱满、端坐于沙发上的老者说，就是他，我们都江堰的抗战远征军老兵李重培！

二、保家卫国投笔从戎

想不到抗战远征军老兵就在身边。出于对抗战老兵的敬意和中华民族在二战中所遭受的巨大创伤的痛苦记忆（一个民族的辉煌可以传承下去，一个民族的苦难同样可以通过其文化传承下来），我觉得我应该记录点什么。因为，如今在世的抗战老兵不多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部沉重的抗战史。

于是，我破天荒客串了一回记者，对李重培老师进行了现场采访！

旁边的人说，李老师的听力不是很好。但我在和他的交谈中，感觉他不但听力好，而且思维还相当清晰！他说，去年腊月间满92岁，今年上93岁了，家在都江堰市崇义镇新华村二组（原属土桥乡，后行政区划调整，土桥乡并入崇义镇）。

李老师平静的述说，把我带进了当年烽火连天的抗战岁月：

1944年，正是世界法西斯最猖狂的时期。欧洲各国在德国法西斯的钢铁洪流闪击下，支离破碎，成千上万的犹太人被送进毒气室有组织地残杀；东方的文明古国中国在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下，陷入了巨大的民族危机！

李老师那时在成都石室中学读高中，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在民族危难时刻，他响应“十万青年十万兵”的号召，怀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信念，毅然投笔从戎，走上硝烟弥漫的战场，杀敌报国。

他参军后，先在成都的教导二团集训，地点在成都的皇城坝。集训完后，由新津机场乘美军运输机经驼峰航线飞往印度的汀江，分配到新一军的38师112团。在汀江整训后，坐火车到缅甸，和那里先期到达的远征军其他部队会师。他随部队转战于缅甸的雷多、密支那、八莫、芒友等地。

缅甸战事结束后，部队由密支那空运云南。在云南休整几天，进入广西，由广西南宁方向准备对日寇占领下的广州发起进攻！当部行进到广西桂县时的8月15日，传来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于是，部队的任务由攻打广州变为接收广州。9月7日，新一军进入广州，接受了日军第23军、第129师团、第130师团等部的投降。1947年3月，李老师申请退伍。

李老师回成都后，被保送到四川大学继续深造。待到毕业时，全国已经解放了，他当了一名教师。先在干校教书，后来组织分配回原籍继续执教，于1980年在都江堰市崇义中学退休！

李老师说，2012年的都江堰政协刊物《岁月的记忆》，完整地刊登过他的抗战事迹。战争的硝烟飘过七十年，远征军老兵们先后离世。他说，目前都江堰还健在的远征军老兵（加上他）只有四位了。

三、难忘远征整理战史

近年来，随着抗战老兵不断离世，李老师觉得有一种深深的责任需要自己去担当。每一个老兵都是一段沉重的抗战历史，他们的离去，对后人而言，那段历史也就缺失了。李老师认为应该利用自己的写作特长整理点东西出来：一来告慰在战场上英勇牺牲的英灵；二来为后人留下中国远征军抗战的详实史料，让后人记住中华民族曾经经历的苦难，珍惜今天的和平环境，自强不息！

李老师从2007年7月起，用了几年的时间，广泛收集有关远征军的回忆录、当年的新闻报道，走访在世的远征军老兵，再加上自己的亲身经历，整理出一本详实的《中国远征军抗战时期滇、缅、印作战相关史事纪要》。

李老师在前言中写道：从中国远征军1942年进入缅甸保卫滇缅公路，与日军作战算起，到1945年3月30日全面完成滇西、缅北的歼敌任务止，三年半时间，先后出动40万大军，并有14万的伤亡，用鲜血和生命在抗战史上书写了极为悲壮和光辉的一页……中国远征军不仅对中国抗日战争做出了出巨大的贡献，而且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翻开这本作战纪要，中国远征军血战滇、缅、印的悲壮之路重现在我们面前：

1941年12月8日，日军联合舰队偷袭珍珠港……9日，中国正式对日宣战。11日，中国远征军开始动员入缅作战……1942年 5月5日，6时左右，从保山方向开来一辆卡车，想与人流逆行过桥。宪兵不许，便扭打起来，张祖武以妨碍军务罪枪毙车主。化装成难民的日本兵突闻枪声，便从衣服里掏出抢来就打。张祖武急命工兵点燃导火索，轰的一声，冲到桥上的日本兵也在人们眼前消失了。后续的日军大部队赶到江边，凶狠地用大炮向对岸的中国军队和难民猛轰。晚上，第36师的106、107、108团，先后兼程增援阻敌……

1944年5月16日，中美混合突击队抵达密支那西部飞机场以南地区。夜袭敌据点，敌仓皇应战，白刃格斗，战斗异常激烈，第二营营长张陈甫壮烈牺牲……此战毙敌第148联队第1大队队长永渊少佐、松光丰大尉等官兵300余人……

松山战役总结：作战120天……我方伤亡6763人……散落战场相拥搏杀的尸体62对，惨烈之极……

反攻缅北战役总结：从新38师114团于1943年10月24日回师入缅作战算起到1945年3月30日，第50师攻占乔梅全面完成缅北的歼敌任务止，中国驻印军先后投入12万兵力，阵亡27000余人，歼敌48880人，收复缅北敌占区近13万平方公里，圆满完成歼敌和筑路的双重任务，在抗日和反法西斯战争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中国远征军是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第一支在外国打败侵略者的中国军队！

四、诗词抒情书画修心

李老师于1980年从都江堰市崇义镇中学退休，忘情于诗词书画，仍旧保持着学习锻炼的习惯。他的书法作品很出名，古典诗词也堪称一绝。

我注意到，李老师整理完那本远征军战史，是2012年3月，那时他就是九十岁的高龄老人了！与诗书为友而心胸开阔，历经生死仍淡泊人生，为人师表铸高风亮节，应该是李老师长寿的主要原因。他的《题画》：苍松不老为吾友，翠竹虚心是我师。铁骨红梅余赞赏，岁寒三友咱都宜。十分贴切地表达出他苍松般高洁的精神境界！

李老师年轻时从川西的竹林里走出去，为民族的尊严而投笔从戎，与侵略者激战沙场；晚年时回归竹林中的老家，在风光秀丽的川西民居中，过着淡泊高雅的田园生活。张国治先生在《访李重培老先生》诗中，把李老师悠闲的生活情景为大家展现出来：四合深居隐翠屏，林荫竹茂聚禽鸣。柴门黄犬汪汪叫，篱下金鸡喔喔声。屋挂竹梅添雅意，案陈典籍倍堪精。热情绻绻书斋坐，史话清茶叙旧情。

李老师忘情山水，深深地珍爱着川西的这一片家乡仙境。热爱家乡的真情可以从他的楹联中体现出来，如：玉垒山青，城中广厦风光丽；岷江水秀，堰上高楼景象新。再如：天府粮丰，太守功勋传后世；神州物阜，小平伟业盖前贤。他虽然身处田园，但一个老兵对祖国的真挚情怀仍旧那么浓烈：仁爱礁，自古归于华夏地；钓鱼岛，从来就是赤县疆。

李老师在1944年就进入成都石室中学读高中，退伍后又就学川大毕业，有着很深厚的国学修养，这点我们可以从他撰写的春联中感悟到：燕尾点波春水皱/莺声浪柳暖风流；雨湿落红飞不起/笔流飞彩舞犹酣；柳摇北郭风回暖/春到南郊雪渐消；好雨知时当春发/寒梅绽蕾傲雪开；阳春白雪含雅韵/下里巴人亦通情。

李老师是一位抗战老兵，更是一位深谙传统国学精髓，精通书画的儒者！

五、军人风范铁骨楷模

当我用相机对准他时，才发觉他的与众不同。虽然是坐在沙发上，但李老师昂头端坐，双手平放于膝盖上，一副标准的军人坐姿。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长时间用这种姿势坐着，内心必然有一种坚强的意志做支撑。我想，“铁打的兵营流水的兵”，应该改为“铁打的兵营钢铸的兵”才适合像李老师这样的军人！

当相机的镜头把他拉近，才发现他戴的帽子上有一个“中国抗日远征军”的帽徽，于是把他的帽子拍了个特写镜头，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现实中的“中国抗日远征军”，所以格外敬重。

李老师开始以为我是一名记者。当得知我是一名教师后，可能是他也曾经是一名教师的原因，对我的信任感大大上升。他解开上衣的纽扣，露出里层左胸上佩戴的“中国抗日远征军纪念章”让我观看。原本准备给他拍个戴纪念章的半身照，但担心在把纪念章取出佩戴到外衣的过程中让他着凉，毕竟他已经是93岁的高龄老人，便提议他就像刚才那样把上衣纽扣解开拍。李老师却不同意，他说，这样衣衫不整的像话吗? 我这才意识到李老师特别注重仪容的庄重。对于一个“钢铸”的老兵来说，萎靡不振的外表是不可接受的。于是，只好拍了个纪念章的特写，赶紧叫他把衣服扣上。

六、卓越功勋千秋永存

翻开中国的近代史，写满了割地赔款的屈辱，“东亚病夫”、“华人和狗不得入内”是那时挂在中国人民脖子上的标签。这位以标准军姿端坐着的远征军老兵，曾经和千万战友一起，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在战火硝烟中和侵略者展开搏杀。中国远征军是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第一支在国外打败侵略者的中国军队。他们用鲜血和生命重新拾起了中国近代以来失落已久的民族尊严！

作为中华文化的传承者，我的心中装着我们民族一部近代的苦难历史。我想对像李老师这样的抗战远征军老兵表达崇敬之意，但我觉得我的任何语言在他们的历史功勋面前都显得那样苍白。把他们的抗战事迹和历史功勋整理出来，作为民族的记忆传承下去，应该是对他们最好的敬意吧！

2015年4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