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 死神与我擦肩而过 刚吃过晚饭,母亲还在洗碗,我轻手轻脚的想溜出家门。母亲仿佛后脑勺也长了一双眼睛,一声喝问:“又要跑那里去”?“去屙屎”。我理直气壮的回答。“外面乱的很,屙了就回来”,母亲追出家门喊。 家里没有厕所,整栋两层楼居住的十来户人家也都没有厕所。走出两百多米的小巷,大街口的菜市场内才有公厕。小便可以屙在痰盂里,第二天早上再端到公厕去倒,大便就只有“亲自”去公厕方便了。出去屙屎是母亲无法拒绝的正当理由,此法屡试屡灵。 其实我屙屎是借口,出门是上街去看大字报。 市中区最繁华的南大街,那里贴满了红红绿绿的大字报,是本市大字报、各种小道消息最集中的地方。讲演的、辩论的,卡车上架个大喇叭声嘶力竭叫喊游街的,晚饭后尤其热闹。那个时代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网络,连收音机也没有普及,“通讯基本靠吼”。去南大街走一趟,什么最新最高指示发布了,亲密战友又有什么重要讲话了,北大清华的红卫兵头头又把谁谁揪出来打倒了,文化大革命国内动态,天下大事尽知。 今晚的南大街气氛仿佛有一些紧张,一大堆人围在街中间,好像在争论什么。我个子小,从人缝中挤进一看,一边是本市的造反派,另一边是荷枪实弹的外地造反派,听口音,来自山城。山城人嗜吃牛油麻辣火锅,脾气也如火锅一样火爆爆的。双方都指责对方是保皇派,自己才是真资格的造反派。争吵很激烈,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感觉。看了一会儿热闹,突然肚子一阵咕咕响,真的要屙屎了。我连忙挤了出来,马路斜对面的巷子口刚好就有一座公厕,跑到公厕刚蹲下,屎还没有拉出来,突然“轰隆”一声巨响,震得我耳朵嗡嗡响,厕所房梁的小青瓦和灰尘噗噗往下掉。我吓得屎也拉不出来了,提上裤子跑到小巷口探望,街中间横七竖八的倒着十几个人,有些人还在地上挣扎。大街上飘着一股刺鼻硝烟味,满地都是楼上震掉下来的碎玻璃和垃圾,刚才街上还密密麻麻的人都跑得不见了踪影。紧接着“啪啪”,“砰砰砰”, 大街上又响起一阵枪声,不知是谁在打谁。我吓坏了,心咚咚乱跳,还是赶快逃命要紧。于是紧贴街边,弯着腰,跑的比兔子还要快,三窜两窜就跑回了家。 母亲正焦急的站在门口眺望,看见我回来了,骂道:你这泡屎才屙的久哦,把茅房屙满没有?街上咋又是枪又是炮的? 我没有回答,窜进房间紧紧关上了房门。 下半夜,城东方向传来一阵阵密集的枪声,其中还夹杂着轰隆的爆炸声,母亲和我都被惊醒了,母亲叹着气说,又打起来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哦。枪炮声响了很久,快到天明在逐渐平息。 第二天上午母亲不准我出门,下午我趁母亲不注意跑到学校打听消息。经过南大街,满大街都粘贴着“严惩特大爆炸案凶手!”、“山城造反派从我市滚出去!”的大标语。到了学校,班上有个同学是武斗队的干将,正怀抱一挺崭新的轻机枪,绘声绘色向同学们讲他昨晚的辉煌“战斗”经历。他说:这伙山城来的武装造反派有100多人,前两天就来到本市,住在城东旅社。以前山城造反派与本市造反派观点相同,同属一派,昨晚在南大街不知怎么就与本地造反派反目成仇了。山城造反派中有一个二杆子,向本地造反派扔了一颗反坦克手雷,炸死炸伤本地造反派和群众十几人。本地造反派老大派人去城东旅社要求山城造反派把凶手交出来,没有想到山城造反派根本就没有把本市造反派这帮土八路放在眼里,仗着实力雄厚,武器精良,放言说:人是不会交的,有本事就来抢。强龙还不压地头蛇,本市的造反派老大气不过,连夜组织人抢了军分区的弹药库,下半夜便包围了城东旅社,要把山城造反派赶出本市去。围而不攻打了半夜,山城造反派抵挡不住密集的枪林弹雨,天快亮时在后墙挖了个洞突围跑了,老大自知山城造反派也不好惹,也没有再追赶。同学说完,拍拍手中的轻机枪:这就是从军分区抢来的,昨晚过够了枪瘾。 城东旅社离学校不远,我和几个同学麻起胆子跑去看。旅社外面的大门和围墙被炸倒了,四层楼的旅社,没有一扇窗子是完整的,都被打成了光框框,红砖墙上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枪眼,好似马蜂窝。难怪武斗队的同学说他昨晚过够了枪瘾。 一泡屎救了我的命,死神与我擦肩而过。那晚若不是突然要拉屎提前了两分钟挤了出来,被炸倒在地上的人中很可能有我,现在想想都还有一些后怕。这件事情我瞒着母亲一直没有告诉她,母亲直到去世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折耳兔 2016年元月20日于都江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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