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支教见闻录——猎人与猎物

SCM989765 · 发表于 2016-3-29 19:51

猎人与猎物

某天下午，上完课后，在旧办公室与老罗老师吹牛，谈得非常投机，老罗是我们学校年纪最大的教师，马上要退休了，人生经历复杂丰富。猛然发现，原来我们之间还真有许多共同点，如：爱写字，画画，做点家务，办事认真，不苟言笑。都是来自农村，有很深的草根情结。在众人面前，不会开过火的玩笑，我俩单独一起闲聊，彼此都打开了话匣子，没法收住，足足谈了三节课，归纳起来不外乎一个主题“猎人和猎物”，里面有很多生存经验需要总结和传承。

人类社会的生存发展最先是从捕猎开始的，猎取野兽，获取肉食，是人类最初的生活方式之一，后来才产生采集果实，再发展到种植谷物，产生农业文明，再到工业文明，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狩猎的生活方式逐渐被淘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为现代人所忘记。追忆过去，留住历史的本来面目，就是保留一种文化。

罗老师比我年长十多岁，从小生活在二郎上，我生活在邛崃西部山区，都是山里人，从放牛郎长大，读师范，走出农村，参加工作后主要在农村学校任教。距离我们童年生活的时代已过去几十年，过去的经历很难忘怀，特别是有关狩猎的内容是那样惊险刺激。猎人和猎物是矛盾和对立的，有时是人在追捕猎物，有时却是人被野兽追捕，谁也不可怜，也没有善恶感，胜者生存，败者死亡，肉被吃掉，一切都奉献给胜利者，没有太多的感叹与伤情。

山里长大的小孩，从小就没有谁会闲养在家，男孩放牛羊，女孩打猪草，完不成规定任务时，还要被家长责罚。小孩放牛羊最危险的季节是冬季，因为大山上积雪覆盖，小动物减少了活动，大型野兽没有猎物可捕，只好冒险下山碰运气。对于野兽的凶猛程度，我们当地有种说法：“一猪，二熊，三老虎”，从攻击性强弱来说，为何排第一的不是老虎？是野猪呢？首先，野猪皮厚，牙长，成群结队活动，其次野猪记仇，遭受攻击后，报复性特强，带伤的野猪，会主动对人发起强劲攻击，你爬到树上，它会用锋利的獠牙，撕扯大树，直到弄翻，将人弄死。它们经常成群结队地进入农民庄稼地里觅食，对庄稼毁坏严重。不是经验丰富的猎人，带着成群猎狗，是不敢轻易打伤它的。熊也相当勇猛，力大无比，也能上树，攻击人类时往往非死即伤，我们村里老猎人李正金，在打猎时与受伤老熊突然相遇，被老熊一巴掌拍断大腿骨，在家养了半年才好，从此不能出大力干活，没有丢掉性命已算幸运了。老虎号称森林之王，但对猎物选取有讲究，伤人吃人的事件，我从小到大，没听说过几件，反倒是因为其毛皮好，肉好，骨头可入药，全身是宝，是猎人们梦寐以求的猎物，导致其数量减少，对人类充满畏惧。至于其他动物如鬣狗，豺狼，豹子等野兽，虽排不进前三名，但因其群体活动，对人类生活有相当影响。小孩外出放牧时，冬天安全策略：一是集体活动，村里大大小小孩子一起去放牛，看羊，落单是很危险的，成为野兽攻击目标风险增大。二，人少时，要呆在高大的石头上，或树上，发现野兽就大声呼叫远处的大人，特别是当大山积雪后，野外危险系数增加。有一次，罗老师爬上大树玩耍，一边放牧，亲眼看见小羊被孤狼咬死，我放牛时，也遇到过一群鬣狗将邻居家一头大水牛活活咬死，只能大声呼叫大人，大人也都不敢打，据说一般的沙枪是打不死鬣狗的。还有一次一群鬣狗将我家里养的三只大煽羊活活咬死，吃掉，我妈放下正在吃奶的妹妹，拿着耙子去赶，冒很大风险也只是抢回三张不完整的羊皮而已，已经算得上村里很勇敢的人了。

有一年冬天，我和妈妈在水井湾的坡地上烧草木灰积肥，黄昏时分，天色昏暗，视线不好，妈在林边劳动。我看见大树上有个黑乎乎的动物在掰臻子吃，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就问：“树上那个黑乎乎的动物是什么？”，她抬头看了一眼，一把抓住我的手，拉着我拼命地往山下飞奔，跑到山脚下，安全了，才慢慢告诉我，那是黑熊。这算是我此生与活着的黑熊最近一次接触，后来村里猎人们打死一只黑熊，我抵近细看，还掰来掰去看熊掌，知道是死的，因此不会害怕。

所以，冬天农家都用干草在家里喂牛羊，即使牵出去放，也在离家不远处，进入深山老林里，无异于送牛羊入虎口，每种野生动物，初次见着，很吓人，多次见着，或者了解其习性后，就不那么怕了。以前我们村里的老猎人王礼红，李文相等经常来我家里作客，与家祖是干兄妹，教会我不少打猎和野兽的知识，如怎样识别野兽，预防野兽伤害，怎样捕获野兽等。那都是经验与总结的结果，有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对于经验丰富的猎手而言，野兽就是猎物，对于弱小普通人而言，野兽是猎手，人是猎物，两者的地位是相对而言。罗老师家谱有记载，他祖上有位童养媳，岁数不大，回家太晚，被野狼刁走，吃掉，最后只找回一只残缺的小手。野兽捕获猎物是为了生存，吃饱就行，不会以此为乐，人类打猎最初也是为了生存，后来演变成娱乐方式。如果人类残杀动物过多，就会破坏生态系统，聪明而有道德的猎人在狩猎时，先要拜家神，学狩猎忌讳，这些往往是历代狩猎经验的总结，加以神秘化，使其庄严，容易引起晚辈猎人重视，它既能保证野兽的生存繁衍，又可保证人类向大自然索取一定的生活物资。大自然不可能给人类提供太多的猎物，决定了狩猎只能是人类生存的一种辅助方式，多数时间要进行农作物种植，只在特定季节进山打猎，野兽繁殖季节不打猎，一般只在秋高兽肥时打猎，怀孕的野兽不打，幼小野兽不打。猎人捕获野兽的方式方法特别多，箭射，枪打，下套，挖陷井，木箱关，铁夹子夹，食物诱捕，猎狗追捕等等，每种方式的选择，主要跟动物的习性有关，猎人要善于观察，分析，动物活动过总有蛛丝马迹，猎人进行仔细分析，找准其活动规律，选择恰当得捕捉方式，如对野鸡可以利用其夜间视力不佳的特点，先用手电强光照射，再枪打或棒打，麋子要用木箱关，用设有机关的木箱，放在洞口上，来个请君如瓮。

有一次王礼红关了个麋子，先打开木箱将猎物放到布口袋里，再收紧袋口，抡起来往柱子上摔打将其杀死，因为它的嘴尖牙长，咬住人和动物绝不会松口，故只能用这种残忍之法杀死它，对土猪子，獾等野生动物也常用“关”的办法进行捕捉。每次捕捉都是斗智斗勇，颇讲兵法，有一次我妈捕野鸡很有趣，她在采摘茶叶时，惊起一只野鸡，原来有一窝野鸡，公母各一只，小鸡未孵出，第一次将其惊飞，然后妈妈没动它，只用心细看，连续在周围活动，不伤害它，让它放松警惕。在很近处活动时，它也没动静了，妈妈选择一个烈日当空地的中午，动物正午睡时，突然用背篓一罩，一窝鸡都给捉住了，一家人饱餐一顿。

比较专业的猎人，一要枪法好，胆大心细，二要熟知动物习性，三要有猎狗帮忙，才能捕获大型猎物。古时候动物多，人活动少，易捕获，现在，动物总体很少，人类活动增多，如果判断出错，容易出大问题，造成严重后果。我们村里王松林打猎时，没带猎狗，误将伐木工人当成动物，放了一枪，伤者在医院里掏出铁砂四五十粒，修养半年，花钱无数才医好。另一猎人李元在打猎时，将穿灰裤割草农夫误认为野兔，打了一枪，差点害命，赔钱赔物，从此不敢再摸猎枪。

政府从九十年代开始的收缴枪支行动，散落民间的枪支没有了，对各种野兽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各种野兽数量逐渐恢复，上次回老家，听我父亲说：“放羊时，小麂子和小羊跑到一起玩耍，野猪也很多，成群活动，连庄稼都不好种，践踏严重”。村里有经验的猎人大多过世，年轻人外出打工，挣稳定的收入，只有一些中老年人会偶尔用夹子夹点小型动物，对打猎有兴趣的人越来越少，对生态环境也是很好的保护。

对野生动物进行捕猎，受伤风险大，收获猎物极不稳定，有头脑的人转而进行野生动物养殖，成规模地进行野猪养殖屡见不鲜。古书上说有人曾经训养老虎当耕牛使用，听罗老师说：“八十年代，在甘孜县东谷片区，有一藏民将猎豹训养成猎狗，进行放牧，打猎，帮自己寻找家禽家畜等”。野生动物具有野性，成年的野生动物很难训养，我在理塘时就见过有一位建筑老板，从猎人手中高价购买三只捕获的野狼，用25号钢筋焊成铁笼，将狼放进去，给生肉，它不吃，罗老师解释说：“狼只对自己捕获得猎物放心，其它不是放心食物，看都不看。”，狼每当看见有人接近，就拼命撞击笼子，三只狼先后毙命，没有一只养活，令人叹惜。未成年野生动物容易养活，有过很多成功案例，小动物长大后成了人类朋友和帮手，但同时也销磨了它的野性，放归大自然后，生存机率很低。

要既保存动物野性，又要为人类所用，是很困难的，只有在生存斗争中，相互竞争，又适当保护才是必要的。

舒从明

此文写于2013年7月18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