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其他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有意识、有思维还有情感,其他动物则不然。十九岁的他正处于青春萌动期,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似懂非懂、模棱两可。每当夜深人静、孤立无援的时候,他渴望有一个可以倾诉衷肠、能够知热知冷的异性朋友与他为伴。就在那个“基建队”里劳动期间,他的心理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基建队里有很多“村里的姑娘”,那时“村里的姑娘”们没有听到和见到过什么是化妆品,没有用私房钱在供销社买盒廉价的雪花膏抹一抹脸盘子、脸上再打点“摩登儿红”;没有用大红染色纸在嘴角上抿一抿口红;没有偷偷地拿男人们剃胡须用的单面刀片修一修眉毛;没有用燃烧后的火柴棍画一画美眉;更没有用金银玉器玛瑙饰品打扮自己。当年的姑娘不爱美?不是,是因为这一切都归咎于当时的中国普通老百姓太贫穷,没有物质条件和空余时间来打扮自己。但是,姑娘依然是姑娘,贫穷掩盖不了姑娘的天生丽质,贫穷阻止不了姑娘的思春情怀。在众多的姑娘中,其中有一位情窦初开、面若桃花的姑娘让他特别分心,有事无事他的脑子里总是浮现出她的身影。这就是人们说的恋爱吧,恋爱总不能只是单相思啊。
春末夏初,一个小麦泛黄、风和日丽的中午发生的一件事情,使他俩顺水推舟地找到了不期而遇、相见恨晚的时机。基建队里有一个队员向他说,他的家里要办喜事,托他去公社供销社找熟人打点酒回来。他的养父就在公社供销社副食品门市当营业员,所以要他帮这个忙很容易,他用两个装农药用的绿色玻璃瓶子和一个医院装葡萄糖水用的无色玻璃瓶子打了5斤白酒兴冲冲地回到基建队。所谓的白酒,就是甘蔗榨水熬糖后的下脚料经过再加工发酵烤出来的甘蔗粑粑酒。看到有白酒来了,他和许多年轻人一样热血沸腾,有人怂恿他和另外一个年轻人赌起了酒量。为了逞能,还由于年幼无知,再就是当时那个她就在他的视线里,所以他才敢冒着胆子信口夸下海口说:喝下半斤白酒,下午还可以挑泥巴上堰塘坎。别人不信,他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立马喝下半斤白酒。酒喝下去了,不到半个钟头他却醉如烂泥,即使他人事不省,可他口中仍喃喃不断地叫着“村里的姑娘”的名字。这下子整个基建队的人都知道了他对她的暗恋之情,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出现使得“村里的姑娘”面红耳赤,沉默不语。在他醉酒的场景还没有出现之前,人们在不同场合摆闲龙门阵提及到他俩四目相对的表情时,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他俩在公众场合偶尔接触有羞答答的异样举动时,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他俩在自己的心中对彼此的认知或许是心知肚明,就好像北方农家窗棂上冬天里糊的那一张纸,只是没有找到适当的机会谁先捅破它。
正是由于他酒醉后吐露出了他的心声,把这一层窗户纸在大庭广众之下撕开了。有了这个契机,“村里的姑娘”当着大家的面默认了这个藏在她内心深处暗许芳心的秘密。从邂逅相识到相知,他俩就像挣脱羁绊的野马,顺理成章地踏上了初恋的起跑线,在广袤无垠的原野上开始了漫无目的、遥遥无期的马拉松式赛跑。他们之间的恋情从开始就注定了只是个无言的结局,在爱的迷雾笼罩下,当初他俩和他们的家人谁都不曾知道马拉松跑步的终点究竟在哪里?
按照那时山里人的风俗习惯,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自由恋爱家人是不允许的,于是就出现了请媒婆去女家上门提亲的场面。在当时,他不知道自己在农村存在的自我价值,也不明白那个年代大山深处的乡亲们是多么地看重所谓的“城里人”。经过媒婆的牵线搭桥和对双方家人的游说,提亲很顺利,她的家人接纳了他。事成之后,他的家人送给媒婆两元钱外加两斤红糖,这就是当年媒婆所取得的回报。在媒婆的撮合下,他的家人和她的家人约定,那年的端午节在她的家里相互见面,互赠礼品,他和她留下了定情信物。那个年代还没有听说过有送彩礼的习惯,双方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礼品和信物更没有“三转一响”(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和收音机)可以送给对方。所谓的礼品和信物,就是他送了六尺当时在供销社难得买到的蓝色棉绸布外加10个麻饼、2斤红糖和一张自己的黑白相片给她,她送给他的是自己亲手做的两双大贡呢鞋面的布鞋和一顶印有“农业学大寨”字样的草帽,那时候能有这样惠而不费的信物已经是很珍贵的了。这大概就是农村中流行的订婚仪式吧,现在象这样的订婚仪式也许还在山乡流行,只是互赠礼品和信物的内容和那个年代相比较,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相提并论了。
经过有双方家人和大队党支部书记、大队长、生产队长以及女方家族长辈在场的他们一起共同见证了简单的订婚仪式后,他俩的恋爱关系得到了双方家庭和社会的认可。从那以后,他心生出了“万水千山总是情”的感觉。不管当时他个人的生活境况怎么样,在“灯朦胧、人朦胧”的意景中,他还是试着走进了爱的绿茵地,初尝了过眼云烟般短暂的初恋。他和“村里的姑娘”虽然没有卿卿我我的窃窃私语,也从没有过肢体的接触,但是在那混沌的年月里,他俩能够以恋人的关系出现在世人面前,也不失为一件快乐之事。七月初,山沟里、山梁上稻田里水稻秧苗抽穗开花的时节,一年下一次乡的照相馆里的照相师,应约来到了她所在的生产队。听到这个消息后,他也到那里去凑热闹,在一帮年轻人的打闹声和簇拥下,他和“村里的姑娘”第一次同坐在一条长板凳上照了一张忸怩的合影照。遗憾的是,那张珍贵的黑白相片已失传。 在那个酷暑难耐、地震灾害频发的夏天里,每当夕阳西下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在他住处的后山坡上翘首以盼,准备迎接山那边“村里的姑娘”到来。她来他的住处是不定期的,那时候没有古代的鸿雁传书更没有现代的电话、短信和微信可以联系对方,但是他的第六感官告诉他,她什么时候应该过来。“村里的姑娘”来到他的住处经常是歇息片刻、汗珠未干便开始擦桌抹凳,打扫卫生,整理内务,收拾锅碗瓢盆。一阵忙碌停当后,再背着他换下来几天的衣服、被单,两人一起从田埂上走过稻田来到小河边。
蜿蜒曲折的河岸边绿树成荫,小河里有清澈见底、波光粼粼的潺潺流水,还有不知名的小鱼小虾在小河里的水草边、水中鹅卵石的缝隙间游来荡去。稻田里的青蛙、草丛里的昆虫还有树上的蝉、斑鸠以及山岗上森林里的野鸡和鸟儿们,在用“你方唱罢我登台”的形式表演大合唱。大自然的交响曲就像大海里的波涛,在夏天的晚霞中一波接一波拍打着海岸。院落旁的竹林里,一只公鸡带着几只母鸡正在觅食;远处有几只社员们散养的鹅鸭正迎着夕阳搧动着双翅引吭高歌、碎步小跑,奔向回家的路;骑在水牛背上的牧归少年们嘻打哈笑、悠闲自得;东一堆西一堆燃枯草烧牛粪积肥的火堆冒出的余烟飘散在田野,夕阳映照下的山村上空青烟袅袅;在晚风徐徐吹拂下,空气中散发着稻田里水稻即将成熟的清香和燃牛粪与枯草的混合气味;一幅田园风光图尽收眼底。
在山水如画的自然风景里,她赤脚站在小河里洗衣服,他在岸边嘻戏,随手扔一块小石子在她身边,小河顿时泛起层层涟漪,溅起的水花泼洒在她的身上,这时她的脸上就会出现嗔(chen)怪和受委屈的表情。每当这样的场景出现,他立马向她陪不是、说几句俏皮话以示安慰。看到他孩童般顽皮的笑脸,她带着汗珠和水珠的脸上也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嗔怪和委屈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一幅黄昏鸳鸯戏水图在青山绿水间天成地就。时间啊,你如果能够停留在那一刻该是多么美妙。
看到这样的情景,他的心中忽然冒出想要拥抱她、亲吻她的想法。十九岁的他太年轻了,还不懂得此刻“村里的姑娘”是多么需要这样的一个拥抱、一个吻,以表示对她辛勤劳动的肯定。但是,他纵有斗胆也不敢有那样的表示行为。因为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以阶级斗争为纲”是那个时代人们的行为准则,人与人之间互不信任、相互猜忌是社会常态。亲人之间说话、做事都以上纲上线为标准,家庭成员之间的阶级立场、站队正确与否,都是造成骇人听闻的人间悲剧发生的导火索,很多家庭家破人亡的悲剧就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恶浪冲击下造成的。男女之间的恋爱也被划入“阶级斗争”的范畴,恋人之间稍有亲密接触的举动,就会有包括家人在内的多双眼睛盯着,就会被人们认为思想有问题、作风不正派,就会遭到亲朋好友和社会的唾弃甚至批判。所以他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在当时舆论猛于虎的高压态势之下,他胆怯到连她的手指头都不敢去碰一下。他俩初恋所经历的八个月时间,犹如夜空中绽放的烟花,虽然璀璨夺目、五彩缤纷,但转瞬即逝、一晃而过,他错过了那段流连忘返的美好时光。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拥抱她、亲吻她,他对“村里的姑娘”那份愧歉之情不能言表,只能藏在心中,写在纸上!